慶 年
·評論·
無用之為用
慶年
在2016年復旦大學春節團拜會上,葛兆光教授發言,話題是從日本政府決定對國立大學人文學科實施關、停、并、轉開始,提到當天早上看到的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校長就這個話題的對談,介紹了日本一些學者對政府政策的強烈質疑。對這一事件,葛兆光教授憂心忡忡,他擔心人文學科越來越被邊緣化的現象繼續漫延。
日本的政策調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像葛兆光教授和許多人們所憂慮的那樣?本期發表了陸一的文章,專門介紹了這一政策的來龍去脈,對事件進行了深入的解析。作者認為,人們對政府的政策存在著誤讀,關、停、并、轉是有區別地整合,有一定的客觀依據。盡管日本政府反復強調,改革是順應社會人口和市場需求變化對部分應用性的文科進行調整,對基礎性的文科尊重大學的自決,但是并沒有能夠完全消除人們的擔憂。
很顯然,如何認識現代人文學科的社會功能和價值,是日本政策調整事件質疑和辯護的一個焦點。說到底,是對現代大學使命和功能的認識問題。從1088年誕生的博洛尼亞大學算起,大學存續了近千年,圍繞著大學之“用”的爭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而近兩個世紀以來,有關大學功用的思想越來越多元。然而不管有多少不同的觀點,客觀的現實是,大學日益走向社會發展的前沿,大學作為知識生產、經濟發展工具的作用日益凸顯,大學作為社會精神存在的作用、文化發展的作用越來越被放到次要的位置。尤其近一二十年,經濟全球化的競爭加劇了對大學知識生產的依賴,大學的現實功利性倍受重視,公共政策向現實功利傾斜,公眾行為趨向現實功利,都是不爭的事實。其實,不唯人文學科,實際上所有的學科都面臨著功利主義的挑戰、績效主義的挑戰。只不過人文學科離現實的功利過遠,顯得更為“無用”,面臨的挑戰更為嚴峻。
人文學科被邊緣化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并不只是日本發生了政策調整,在許多國家也出現了類似的變局。葛兆光教授借用《共產黨宣言》開頭那句著名箴言來形容嚴峻的形勢:“一個蔑視人文學科的幽靈,似乎已經在全世界徘徊?!北酒趨侨f偉的文章,述評了歐美大學人文學科的生存態勢和有關的各種主張,從中可以窺見一斑。然而,更需要思考的是,我們如何去應對這種變化。
聽了葛兆光教授團拜會上的發言,我立即約請他寫篇稿子。很遺憾,因為手頭事太多,他無法應承,但送我2012年發表的《人文學科拿什么來自我拯救?》,說基本的看法都在那篇文章里。他認為,“除了這些客觀環境和外在風氣,那么,人文學者是否也需要對自己的專業、知識、方法進行反省?”“必須區分作為知識專業的人文學科,和作為良心及修養的人文精神,也必須區分經由嚴格訓練而成的專業學術,和僅憑熱情與模仿而成的業余愛好”,把專業學術基礎夯實了,人文學科才能安身立命。另一方面,他又強調:“除了需要人文學科守住專業的底線之外,更希望人文學者能夠介入社會生活,深入大眾領域,提出有意義的話題”;“影響了大眾,反過來也確立了自身學科的價值?!彼裕粲跞宋膶W科建立自己的知識基礎,認為這才是拯救人文學科之道。人文學科自身要反省是必需的,然而整個知識界難道不需要反思嗎?社會不需要反思嗎?葛兆光教授在團拜會上說了一句那篇文章里沒有的話:“今年是‘文革’五十周年,記住不要革文化的命?!边@句話在我腦海里久久回蕩,不能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