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二適(1903-1977),原名錫璜,后取“適吾所適”之意,改名二適,字適父,曾署瘖盦、舒鳧、麻鐵道人、高亭主人。當代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一生精研文史、書法,博涉諸家,自出新意,成就卓著,與林散之、胡小石、蕭嫻并稱為“金陵四老”。
高先生出生于江蘇姜堰興泰鄉小甸址村(原屬東臺)一個塾師家庭。幼年入塾,1915年畢業于東臺縣高等小學,18歲任立達國民學校教員,21歲時為校長。25歲考入上海正風文學院,27歲考入北平研究院為國學研究生,29歲因病回鄉為通訊研究生,并任小學校長。33歲應陳樹人之邀任國民政府僑務委員會辦事員、科員,結識章士釗、于右任、胡漢民、柳詒徵等社會名流,自始研易學。“七七事變”后,轉任立法院秘書,隨遷重慶。1946年回南京后,曾兼任重慶朝陽學院和建國法商學院教授。
新中國成立后,高先生歷任南京工專上海分校、華東專科交通學校語文教員。1953年調華東水利學院工作,協助陳肇經教授編寫《中國水利史》。1958年因病退職。1963年經章士釗引薦,被聘為江蘇省文史館館員。次年精研章草,搜尋《急就章》各類版本,排比審核,矯誤正源,撰文著述,歷時十載。1977年3月15日,高先生在南京病逝,享年74歲。
高先生終生潛心國學書藝研究,在文史哲、詩詞、書法的研究和創作方面,成果卓著。著有《柳子厚與劉禹錫論周易九六論書后題》《跋劉賓客天論》(以上收錄于章士釗《柳文指要》)《劉賓客辨易九六疏記》《劉夢得集校錄》《蘭亭序的真偽駁議》等。出版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證》《高二適書法選集》《二十世紀書法精典·高二適卷》。
高先生少承家學,早歲受知于本鄉前輩戈以振、韓紫石。后與趙香宋(熙)、于右任多有知交。中年師事章士釗,為忘年交。章對其極愛之重之,贊其詩帖揮灑極工,頗類南宮名札,學問“寢饋功深”,“史實研究”“無漏洞可塞”,斯為“天下一高”。
高先生為人狷介自持,1965年在與郭沫若的蘭亭真偽論辯中,敢于冒著可為“世人矢的,被人唾嗓”的風險,獨持異議,為世人所矚目。
在書法史論方面頗有識鑒的高二適先生,是把書法藝術當作一門學問來研究的。高先生終身臨池不輟,以其非凡的學識對書法及其教育提出了獨到的主張。這些見解主要散見于他的書信手札以及書帖的批注、題跋之中。高先生縱觀古今、博覽群書,常常對研究過的書帖隨感隨題,其眉批、評注、題記、跋語常使書頁空處殆盡,字里行間處處閃爍著真知灼見。
曾作課徒之想
20世紀70年代,曾任湖州王一品齋筆店經理的費在山經常向高先生求教書法。在給費在山的一封書信中,高先生寫道:“老來無長,倘得(蘇)省市當局允許,我將在家招收學書門徒,傳授筆法兼講書史、書評,邇時當特邀足下一來參與也。”當時有人想學書法卻苦于碑版法帖難尋,先生于是產生了招收門徒,教授書法的想法。在高校設立書法專業是十年后的事情了。高先生那時就有了將書法當作專門的學問來傳授的想法,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殊為不易。他信中還寫道:“南都有學生子要吾為本字格,忽憶足下書跡似欠臨帖,然今碑版蕩盡無可求,弟儻習吾此字格,乃所謂學王而不為者也,半載可見功。”字里行間不僅體現了高先生的高超的書法造詣,也充分展示了先生對書法教育的高度自信。
反對淺嘗輒止
“先習漢隸,次及晉楷;兩相聯結,字有光彩”是高先生指點后學的口訣,也是他本人的心得。高先生在學習傳統時,不僅注意廣度而且注意深度。他常常批評那些貪多求快、淺嘗輒止的人。每遇佳拓或名跡,他總是細心揣摩,反復臨寫,深入研究。他說:“此事非紙成堆,筆成冢,不克見功效也。”一部《龍藏寺碑》,他臨寫了5年之久,體會到“寫此碑純用腕力。若非懸腕,不能成字”。他臨《石門頌》時發現它“筆力深厚,以之練臂力乃佳”,于是“旦夕揣摩,其樂無既”。《十七帖》是他年輕時多次臨寫過的,后又每隔幾年重臨數十通。當他年逾花甲再次臨寫時,題下了這樣的話:“吾年六十一矣,右軍筆法于今始稍解。嗟,嗟,卅年功夫乃得此耳。”高老晚年還在寫字格,臨前人墨跡,這在一般青年人是不可理解的。高老以其自身數十年的習書經歷以及遍嘗其中的甘苦得失,既告誡后學學習書法要深入再深入,又具體地說明了什么樣的帖適合練習哪些方面的能力。
主張學草兼章
高先生的草書觀是“學草要兼章”,也就是主張在學今草之外要兼習章草。50歲以后,先生在章草上下過極大的工夫,且成就卓著。然而高老推重章草,卻是意在今草。他認為“章草為今草之祖,學之善則筆法亦與之變化入古,斯不落入俗矣。”作書唯俗不可醫。高先生認為,習書者尤其是研習草書,要想不落俗套,必須從章草入手。“若草法由章法來,則高古無失筆矣。”他指出“右軍書跡由章草變為今草,斯其初祖耳。”他對書法史上的張芝、索靖、羊欣、薄紹之四位擅長章草的書家頗為推崇。曾刻“骨節張索”、“江東羊薄”二印表明他的觀點。他還對人們對章草大家皇象的淡忘表示出不滿:“漫天惡札世爭奇,皇象工書人不知”。
針對宋人草書多俗不可耐的現象,高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宋人筆法無可免俗,草不兼章,罔成規范,故致此耳。”先生曾憂心忡忡地說:“章法墜失已有千六百余年,若不及時整理,恐遂湮滅。”他在臨寫過多種碑帖后又醉心于章草,絕非好古矜奇,而是他深感“今人不作章草,競趨今草;然今草已漸成惡札,考起原因,實章法之久不傳也”。可見,他研究章草是為了繼承寶貴的文化遺產,發揚祖國書法藝術的優秀傳統。高先生站在書法史的高度,努力尋求書法發展的基本規律,以指導自己的書法實踐。他改變了章草字字獨立的格局,使得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相互呼應,相互關聯,加強了節奏感和韻律感,開創出富有今草意趣的章草新風。高先生的“學草要兼章”的主張和自身的長期書法實踐,理當引起書法教育界有識之士的高度重視。
提倡崇帖貶碑
高先生頂著碑學風氣,堅持帖學創作,使得帖學有了發展的空間。他崇尚帖學,對清代以來的碑學有著強烈的不滿。“蘭亭論辯”應當看作他對碑學的一次公開反叛,這是一次碑學籠罩下的帖學覺醒。如果說“蘭亭論辯”表明了他崇尚帖學的鮮明立場,那么,他的書法則向人們展示了他對千年帖學的傳承和發展的風采。先生在《致費在山信札》中曾透露沈尹默對他書法的看法:“吾在蜀作唐人帖,吳興沈下翁(沈尹默)見訝,告章行老,稱三百年來無此筆法。新中國成立后,予在滬屢與秋明(沈尹默)晤談(當時潘伯鷹尚健在),事隔二十余歲,伯鷹仍牽此陳事為笑樂。”由此可見,以振興帖學為己任的沈尹默,對高先生為帖學的興盛所作出的努力以及取得的成就,是給予高度評價的。
高先生對二王一系帖學經典的崇尚在各種手札和題跋中可以讀到:“平生只嗜晉帖,晉帖以后,只一五代楊風子,康里子山及宋仲溫二人,此非十駕之功不可追也。”高先生以其淵博的學識和清醒的頭腦,旗幟鮮明地提倡二王帖學。這在清代崇碑余風不減,帖學式微的現代書壇上,可謂振聾發聵。高先生絲毫不掩飾他對碑學的鄙視。從他在碑帖上只言片語的題跋上也能讀出一些端倪來。他論包世臣:“其人于書無妙解。”他論康有為:“惡札可憎。”他論沈曾植:“字形拙劣,沈君枉有書名,現世無具眼久矣。”快人快語,愛憎分明,表明了他崇帖貶碑的書學立場。
重視書外功夫
曾有一個頗有名氣的書法家找他看字。高先生說:“你不讀書光寫字不行。”這位書法家后來告訴林散之:“高老說我光寫字不讀書。”林老說:“高老很直率,他跟你講的話,也是我想說的,但是我沒有講。”這件事對這位書法家影響很大,他在后來的學術會議上,多次重復高先生的教誨,以示后學。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高先生是十分重視讀書對學習書法的重要影響的。
高先生曾在信中寫道:“適二十年來提示友人,讀書自養書法,更為怡懷之事。”他認為,讀書可以滋養書法藝術的創作。只有多讀書,明理析因,不斷反思,學有所悟,才能提高自己的修養,下筆不落塵埃。高先生一生嗜書如命,曾于《高常侍集》中題道:“我非藏書家,而系有書必讀,是以一日無書則不能生。”他一直教育后生,“習字同時要多讀點唐人詩,此為風雅入心之道”。他講的“風雅”、“入心”、“自養”是書家的修養,其實就是書外功夫。
高先生為學必追根窮理,其讀書常隨感隨題。他曾借得南京大學陳中凡教授的影宋本《柳河東集》,對照各種版本進行研究、校勘,以至這本《柳河東集》被圈、點、題、注,遍加朱墨,難言歸還之期了。這期間,浙江湖州費在山與高二適經常通信請教,高便將自己對柳文的研究心得逐篇向費直言披露。頻繁的書信往還,便產生了后來的一部《高二適存稿——〈柳河東集〉講疏》。
正是因為高先生學養深厚,才敢于在“蘭亭論辯”中挺身而出,引經據典,力證其真。也正是由于具有淵博的學識,高先生才能夠超越常人提出了獨到的“學草要兼章”、崇帖貶碑的書學主張,并付諸實踐取得成效。
強調入古出新
在“入古出新”這條路上,高先生經歷了長期艱苦的探索。在學習傳統的基礎上,他認為書法要“濯古來新,全靠變也”。早在1939年,他就在《黃初碑》上題云:“學此碑要變其字法,力避板滯,板滯即俗作。”在《孔羨碑》上,他題了“臨此一定要加以變動,勿使過于方硬”。在《宣示帖》上,他題了“太傅書厚重,然亦《曹娥》所從生也。《曹娥》能變,故形雖異而神近之”。再臨《晉祠銘》時,他深入思考:“太宗得力于右軍《蘭亭》而出以變化,筆法馳騁過之。今人要變易太宗形模,才能得手。”尤其是他在《宋仲溫書譜》上題寫的話:“子昂諸體微傷軟美,仲溫矩矱鐘王,達以勁氣,龍跳虎臥,可謂師古而能變,豪杰之士也!”從上述的一些題跋中,我們可以看出,高先生一方面重視對傳統的學習,竭盡全力“打進去”,另一方面又不是泥古不化全盤繼承,而是取其精華,為我所用。
縱觀高先生學書的全過程,他正是一位“師古而能變”的書壇“豪杰之士”。“學古不須似”這是高老給學生的教導,也是他對學習傳統的態度。他對古人,一是認真學,二是敢于超,故“不須似”。不是不要似,開始必須似,且從形到神都須似;似后必須不似,更當轉益多師,蟬蛻龍變,自開生面。高先生自身的書法實踐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喜用硬管狼毫
高二適慣使硬毫,并因此與當時的湖州王一品齋筆店經理費在山先生結交。對書法用筆甚有心得,嘗感嘆云:“清人均稱趙子昂、董其昌均用羊毫,故書成弱勢,今之世稀有能使硬管者,此書法之所以日退也”。此見解與摯友林散之明顯不同,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君子和而不同。這些例子告訴我們,使用狼毫或羊毫與否,與我們書寫的書體風格相關。適用的才是最好的。另外,還應該充分考慮到我們所學習的經典,應該盡量還原當時書者的書寫狀態,其中就包括書寫時所使用的工具與材質。
蘭亭論辯
1965年郭沫若的《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的真偽》先后刊載于《文物》和《光明日報》上。文章認為號稱“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是后人依托而成,其作者并非王羲之。該文發表后,學術界大為驚嘆,鑒于當時的政治環境以及郭沫若在學界的地位,大多數人保持了沉默。但是高先生卻奮然提筆,寫了《蘭亭序的真偽駁議》一文,公然向學界權威發起了挑戰。毛澤東看了章士釗推薦的此文后做出批示“筆墨官司,有比無好”。高先生的論文得以先后在《光明日報》和《文物》上發表,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地蘭亭論辯。
正如高先生寫給章士釗的信中所表露的“吾素不樂隨人俯仰作計”,明知當時政治環境較為復雜,但是為了追求真理,他甘冒的風險,獨持異議。一時為世人所矚目,海內外傳為佳話。
后來文物出版社組織編輯《蘭亭論辯》文集,共收入文章18篇,郭沫若以及與其觀點相一致的文章共計15篇,而支持高老觀點的文章卻只有3篇。這本書的“出版說明”里卻說“這種爭論反映了唯物史同唯心史觀的斗爭”。唯心論的帽子無疑是給高二適戴的。如今,“蘭亭論辯”雖已過去40多年,但是高先生在論辯中所展示的人格力量的偉大與崇高,其明辨執著、唯真理是從的學術品格仍然深受人們的敬佩。
嗜書如命
高先生少承家學,天資聰穎,勤奮刻苦,對傳統文化感情深厚,一輩子精讀詳解,孜孜以求學問之道。他一生嗜書如命,無論在家或出行,總有書相伴,稍有得閑即展卷入神。幼時在家鄉,夏日蚊多,夜讀時則置盆水于桌下,雙足插入以避蚊咬。在一本《高常侍集》上二適先生題了一段話:“我非藏書家,而系有書必讀,以是一日無書則不能生。”“十年動亂”中,家中藏書悉數被抄家搜去,他驚怒交加,從此得了心臟病。其后多次寫信給章士釗,請老師幫忙索還原書。
高先生為學必追根窮理,其讀書常隨感隨題。他曾借得南京大學陳中凡教授的影宋本《柳河東集》,對照各種版本進行研究、校勘,以至這本《柳河東集》被圈、點、題、注,遍加朱墨,難言歸還之期了。這期間,浙江湖州費在山與高二適經常通信請教,高便將自己對柳文的研究心得逐篇向費直言披露。頻繁的書信往還,便產生了后來的一部《高二適存稿——〈柳河東集〉講疏》。
吾愛真理
高先生生性剛直,坦率真誠,喜怒哀樂、贊嘆批評皆溢于言表。而其氣質性情與人生態度在名號上即有所表白。名“二適”,寓“適吾所適”之意,顯示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個性色彩。章士釗年長高二適23歲,兩人自1935年相識后,詩歌唱和,學問相契,訂為忘年交,高先生尊章老為師。1971年,章士釗所著《柳文指要》經毛澤東同志特批,由中華書局出版,后作為禮品贈給來華訪問的美國總統尼克松。高先生通讀后發現不少錯誤,即寫信給莊希祖要稿紙:“我將謄自著《柳文》俾糾正章老《指要》初版,以公諸世。我之學問深處,今人不能知,我今只爭傳世之事,不與不學無術之人計較。”他還寫信給費在山:“至《柳文指要》一書,吾糾其謬凡百十處,釗老身前已大都見到,如得一不謗本師之處,吾將公開于世。蓋學術為天下后世之公,當仁不讓,自古所然。”高先生將其失誤處一一摘出,寫成《糾章二百則》。女兒高可可問他:“章先生是您老師,您怎么能編這樣一本小冊子呢?”他答道:“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即便對恩師,他也仍然以學術為重,當仁不讓。這也正是傳統中華文化之精髓所在。
不合時宜
在生活中,高二適愛憎分明。林散之曾把他比作阮籍,阮籍的青眼和白眼就是表現自己的愛和憎的,不過阮籍也有保身之道:“口不臧否人物。”這一點高先生卻是相反,心中有話,決不憋著不說。“文革”前夕,江蘇史學會組織史可法討論,其時論者多說史可法鎮壓農民起義有罪,而高二適獨贊其為抗清的民族英雄。其“不合時宜”如此。
當面直言
日常生活中他也極耿直,譬如甲對他說乙的壞話,高二適便問:“你這話和乙當面說過沒有?”甲自然說沒有。于是高二適說:“你要當面和乙說才是正理,你若不說,我代你說。”如此這般,真到可愛的地步了,算得上絕無僅有。女兒可可多次勸他:“即使正確,也不要都說出來。”他駁道:“不對,既是話,就該說出來,哪有把話擱在肚子里的?”
自信第一
高先生非常厭惡虛偽的自謙。1976年,有關部門組織中日本書法家作品聯展。畫家范曾來信說:“先生大作實為全場八十幅作品之冠。”正在住院的高先生閱后淡淡說了一句:“當然如此啦。”接著又補一句:“不過,我可是不勞他人夸獎啊!”所以他有一方閑章云:“草圣平生”。又曾在家藏佳帖上批云:“二適,右軍以后一人而已。”
20世紀80年代,劉海粟在省人民醫院特地托人約見高先生女兒。交談中,高可可談到高先生在書法藝術領域的自信時,海粟先生說:“我從來認為書和畫本人都是天下第一,后來見到令尊的作品后決定讓出一個,他是書法第一,我仍然是畫畫第一。”說罷哈哈大笑。好一對自信的老人。
江南詩人
很多人只知高二適是書法家,卻不知他的詩文同樣出色。高先生熱愛詩文,生前卻未出過詩集。生前的師友首重他的詩,陳樹人對他的知遇緣于詩,章士釗先生“高亭”之題也緣于詩。蘇淵雷先生譽之為“詩豪”。高先生1977年病逝于南京,摯友林散之含淚書碑,題為“江南詩人高二適之墓”。
高先生14歲通讀《古詩源》,18歲讀《杜詩鏡銓》,此后終生研讀不倦。尹樹人后來搜集岳父的詩作30多年,僅得300余首,后幸得朋友之助,又從20世紀40年代的《中央日報》《瘖庵近詩》專欄(瘖庵為二適先生別號)中錄出100余首。前后相加共得500余首,出版了《高二適詩存》。
高亭主人
抗戰期間,高先生隨國民黨政府遷都重慶,因敵人戰機狂轟濫炸,公事漸廢,高先生徹夜誦讀孟浩然詩。章士釗得知后,指著立法院的一座小亭說:“湖北鐘祥有亭名‘孟亭’,是后人紀念孟浩然的,我意立法院此亭應名‘高亭’,可以與‘孟亭’媲美。”為此章老特意寫了一首詩贈給高先生:“過橋踏石上江村,偶懷乘舟歸鹿門。從古詩人定名勝,高亭應比孟亭尊。”章老是高先生的師友,能得到老師如此高的評價,足見其詩卓爾不群。高先生晚年自號“高亭主人”,由此可知高先生對其詩歌也同樣充滿自信。
隨性贈字
70年代初期,桑作楷經林散之先生介紹,向高二適先生學習書法。那時桑還在江蘇省新華印刷廠當工人,某次因工傷手,先生走很遠的路去看他,就在職工宿舍里即興揮毫,為他書定巨幅。而當時有位省委領導托人向先生求取墨寶,先生拒絕道:“他既喜歡我的字,為什么不上門來求?”還有一次,先生到燕子磯中學看他的女婿尹樹人,交談之間,學校的校長搬來一張凳子給先生坐。事后,高先生即主動要給那校長寫字,并說:“他知道敬老,并不知我是書家,我的字就要送這種人。”先生用真情寫字,不為權勢以字謀利,不僅讓人想起那位“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的鄭板橋。
手稿重現
后來出版的《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序》,背后有則曲折的故事。高先生寫了該序,后又復寫序,寄給章士釗看,“敬求行老師教正”,文字上有所改動,里面有“吾如在堂上典樂,而眾班齊列,各執笙管……”可見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文章寄出后,章士釗已帶病去香港做統戰工作,不久離世。高先生痛悼師長之余,寫信給章士釗的兒子,請其翻閱章老遺物,希望找回自己的手稿。當時章老之子回信稱未能找到。前幾年,這份手稿出現在北京的拍賣會上,被連云港的一位收藏家以13萬元買下,共15頁。當即有人以31萬元求購被拒。
天價作品
2011年6月10日,北京九歌2011春季藝術品拍賣會開槌,高二適先生的《蘭亭論辯》信札拍出了1380萬元的“天價”,創造了現當代書法家作品拍賣的世界最高紀錄。“天價”充分體現了這封信札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
從歷史價值看,這是高先生1965年因“蘭亭論辨”寫給恩師章士釗的信函,是時蘭亭真偽之爭已如火如荼。從這封信函中可獲得“蘭亭論辯”當中許多不為人知的歷史信息,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在這封信函中亦可見高先生遵循毛主席所倡導的“雙百”方針,為鳴國家之盛,以論學為重,一時得失為輕,決心為書藝興廢,不甘作寒蟬,默爾而息的一種大無畏的精神。“蘭亭論辯”影響和意義都是非常深遠的。先生勇于堅持真理,敢于挑戰權威的勇氣,為當時學界樹立了一種唯真理是從的良好風氣,亦為后學樹立了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