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子善(1899-1969),又名沈六峰,我國現(xiàn)代著名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和書法教育家。曾任南京師范學院(現(xiàn)南京師范大學)教授、江蘇省書法印章研究會副主席。
沈子善先生祖籍江蘇六合,世居南京。曾祖與祖父有功名,做過官,父親還設(shè)過塾館。家藏經(jīng)、史、子、集各類典籍與名人字畫之豐厚,遠近聞名。他從小耳濡目染,喜讀書,愛寫毛筆字。父母對他管教極嚴,除必讀書籍和背誦詩文外,每日臨池不輟。
沈子善先生中師畢業(yè)后當了兩年小學老師,接著考入南京高等師范學堂文科,次年轉(zhuǎn)入東南大學教育科,26歲時大學畢業(yè)。先生大學期間主攻教育學專業(yè),畢業(yè)后先后執(zhí)教于江蘇省立第四師范學校、中央政治學校、河南大學、第一聯(lián)合大學、復旦大學、中央大學(今南京大學)、南京師范學院(今南京師范大學)。執(zhí)教40余年,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jīng)驗,先生桃李天下,培養(yǎng)了大批書法人才。沈子善先生作為教育學名教授在教學與學術(shù)方面取得很高的成就和聲譽。南京師范大學著名教授常國武先生曾稱其為“享譽國內(nèi)外的教育專家”。
沈子善出生于書香門第,幼好翰墨,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他書宗“二王”,在帖學上溯源導流,挖掘既深,探索又遠,故所得很多。其中對孫過庭《書譜》、王羲之《十七帖》、趙孟頫手札用功最勤,正如他在臨《十七帖》后所云:“右軍草書如龍?zhí)扉T,虎臥鳳閣,勢似奇而反正,意若斷還連……雖臨愈百通尚不能窺山陰之堂奧于萬一。”僅臨寫《十七帖》就超過百余通,可見他在書法上花費的功夫。他在臨孫過庭《書譜》時云:“右軍草書無不多見,因輾轉(zhuǎn)摹拓,真形已失。惟孫過庭《書譜》全法右軍,草法筆致俱全。”“孫虔禮草書用筆專法右軍,唐以后書家莫之及也。”若臨摹不到千數(shù)百遍是無法有此體悟的。沈先生一生致力于孫過庭草書研究,建樹極高,時人譽為“沈書譜”,行草書與沈尹默并稱“二沈”。沈先生筆情墨韻,點畫飽含學養(yǎng),字格人格超出塵俗,給人一種虛和、純真的書卷氣味。
沈子善先生的書學理論在吸收古代優(yōu)秀書學思想基礎(chǔ)上有所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先后寫出了《孫虔禮書譜序注釋》《王羲之研究》《十七帖疏證》《中國書學論文索引》等論著。
沈子善還十分重視寫字教學方法的研究,他認為“兒童學書,重在指導,指導得宜,不至走入歧途,而終身受用不盡。”新中國成立后,沈子善先生在大學教書仍心系基礎(chǔ)教育,對中小學書法教育提出很多思考,《關(guān)于提高小學寫字教學質(zhì)量問題》《中小學的寫字教學問題》《教師的文字書寫》等一系列文章先后發(fā)表于1959年、1961年、1963年的《江蘇教育》。沈子善先生于書法教育方面做了大量而卓有成效的工作,對后世影響極大,朱興邦先生評價其是“現(xiàn)代書法教育的先驅(qū)”。
沈子善先生是一位教育學專家,又精通書法,所以書法課開得十分生動引人。他在教學中還強調(diào)練好毛筆字的必要,他認為:“就是不想成為一個書家,如果練一練毛筆字,對于寫好鋼筆字或是鉛筆字、粉筆字都是有較大作用的。”他特別強調(diào)書法與人民教師的關(guān)系,認為教師在日常工作中應(yīng)用書法的地方很廣泛,把字寫得正確、美觀、迅速,可以提高威信和工作效率。他認為語文教師學好書法尤其重要,美術(shù)教師“除一般性需要書法外,更需要利用書法基礎(chǔ)畫好畫”。他認為教師以好的字展示在學生面前,可以從形式美達到內(nèi)容美的教育價值。他曾語重心長地指出,人民教師還有“培養(yǎng)下一代學好書法的任務(wù)。”為了幫助學生練好書法,他更加注重碑帖臨摹環(huán)節(jié),指導學生學會讀帖,從理論上把握碑帖的特點,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數(shù)十年來,經(jīng)他指導的學生不計其數(shù),后來成名的也很多,如趙緒成、尉天池、馮仲華、季伏昆、孫洵、王冬齡、王宜早、李百忍、齊昆等。
書學主張
1.學書可以從歐顏柳等唐楷入手,但盡量按各人自身條件選擇拓本
沈子善先生認為,歐字筆力險勁瘦硬,奇巧間發(fā),愈到晚年體例完備。其淳古處乃植根于篆隸,習此字者當審度本人資質(zhì),不必輕率為之。對于顏字,先生認為已是唐楷進入規(guī)范化的標志,一是因為顏字堂宇寬博,字劃剛勁,不襲前跡而能挺然奇?zhèn)ィc其氣節(jié)、人品相契合;二是此體四平八穩(wěn),學者容易入手,故歷代以此入門者最為常見。但不必每人皆仿《多寶塔碑》,亦可參照顏氏不同年齡的作品如《夫子廟堂記殘碑》《東方朔畫贊碑》等,找出異同為己所用。關(guān)于柳字蓋其法雖出于顏,而加以遒勁豐潤,用筆結(jié)字之法略勝顏,雖健勁而勢松,然絕不散,有一些北齊造像墓志遺韻。但無論你初步涉及哪一家,僅僅是入門途徑,意欲“入室操戈”必須“上溯”。先生以為“上溯”不僅是提高品位,也是追尋源頭。
2.竭力推崇《蘭亭序》
沈子善先生明確無誤地要求學生學王羲之。他認為上述諸家皆不同程度自王字入手,然后感悟其神采,實踐于筆墨,方能自立門戶。他竭力推崇《蘭亭序》,有學子問學神龍本好,還是定武本好,他答曰:“皆精道又各有特色,悉心揣摩便有領(lǐng)會。”他曾在不少習作上題道“古人作書落筆一圓便圓到底,各成一種章法。《蘭亭》用圓,《圣教》用方。正鋒取勁,側(cè)筆取妍。王羲之書《蘭亭》,取妍處時帶側(cè)筆。”并告誡學生側(cè)筆不是不可用,而是要有分寸。他最反對學書法走“終南捷徑”,即模仿今人。他說這樣既無扎實功力,又會落入“依樣畫葫蘆”的邪門旁道。
3.重視書法神韻
神韻又稱氣韻、神采。中國書畫歷來重視神韻問題。南齊時代杰出的評論家謝赫提出了中國畫的六大準則——“六法”,即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yīng)物象形、隨類賦彩、經(jīng)營位置、傳移模寫。后來成為中國畫的品評依據(jù),其中“氣韻生動”成為品評第一標準。沈子善先生非常重視書法的神韻。他在《學書捷要》中多處寫到神韻,如“臨寫時不僅注意法書之用筆,尤須注意法書之神韻”“法書名帖,除臨寫外,宜時加觀摩,始可得其神韻。”他在《怎樣寫毛筆字》中亦云:“要想把成篇的字寫得好,除遵循上述各要點勤加練習外,還要從碑帖、名人法書中細心觀察,多多揣摩、領(lǐng)會,日久自然能夠?qū)W到寫成篇字的氣韻。如果不在這一方面下功夫,只是一個個字練習,絕不能寫好成篇的字。”
總之,沈子善先生的書學觀影響著先生的書法創(chuàng)作和書法教育,其中最能系統(tǒng)地體現(xiàn)他的書學理論的讀物是《學書捷要》和《怎樣寫毛筆字》,這也是沈先生書法教育思想的集中代表。
書法教育主張
現(xiàn)代書法教育的開展有賴于具備現(xiàn)代書法教育觀念。沈子善先生的書法教育觀是全方位的,是頗具現(xiàn)代意識的:既重視學校教育,又重視社會教育;既重視個體行為,又重視群體行為;既重視普及,又重視提高;既重視講臺教學,又重視師徒授受;既重視在基礎(chǔ)教育階段,又重視在高等教育階段開展書法教育。
1.小學書法教育
沈先生在編輯《小學生應(yīng)用寫字范本》中說:“在抗戰(zhàn)前與抗戰(zhàn)后,我們要想找一套便于兒童學習而合乎教育原理的寫字范本,其困難實為每一個小學老師,每一個兒童家長所深切感到的。子善從事教育研究近卅年,此一問題無日不在腦海中懸而未決。近年因主持中國書學研究會,一心提倡書法教育,益感此事之迫不及待,乃決心從事于小學寫字范本之研究與編輯。”在范本的選取上,先生主張既要適合兒童學習,又要符合教育原理。先生認為:
(l)利用歷代優(yōu)良碑帖上之字跡,選取可以為兒童效法者,編為新范本;
(2)凡舊字帖上“帖寫”字及“避諱省寫”字,均為不正確之字,應(yīng)一概不取;
(3)所選編之字,應(yīng)顧及兒童之學習能力;
(4)兒童寫字速率,依年俱進,故范本中之字數(shù),亦應(yīng)先少后多;
(5)易寫之字,排在范本之前面,難寫之字排在范本之后面;
(6)字體相近或筆畫相似之字,宜設(shè)法排在一起;
(7)范本所選之字,其排列應(yīng)依各種筆畫之學習難易程度,排其先后;
(8)全部小學寫字范本,應(yīng)包括“筆順”“影寫”(即映寫)“臨寫”(即仿寫)“結(jié)構(gòu)”等練習;
(9)小學生寫字,除范本練習外,并應(yīng)注意“執(zhí)筆”“運腕”“寫字姿勢”“毛筆使用”及“用墨”“用硯”“選紙”等指導。
先生還特別注重小學寫字教學方法研究,他認為:兒童學書重在指導,指導得宜,不致走入歧途,而終身受用不盡。他曾約請對書法有研究的小學教育專家共同探討小學寫字教學方法,同時親自撰寫《小學寫字教學法》。新中國成立后,先生繼續(xù)進行小學寫字教學方法研究,并于1958年6月出版了小學寫字教學研究專著《怎樣教學寫字》。
2.中等學校書法教育
沈先生在《學書捷要》里主張:“初中以上學生,除注意小字練習外,其書寫能力可以深造者,宜就其筆姿相近,任擇一體從事于大字及行書之練習。”他對中等學校書法教育要求是:在小學書法教育基礎(chǔ)上的溫故和提高。溫故指執(zhí)筆、運腕、毛筆之使用、墨之使用、紙之使用、硯之使用、寫字之姿勢;提高指寫字之大小、寫字之方法、選帖、學書宜忌要點。他主張:
(1)選臨法書不可見異思遷,宜就筆姿及性情相近之優(yōu)良碑帖,選擇一種,作長時期之臨寫,始見功效;
(2)臨寫以前,宜晨夕觀摩,悟其筆意點畫,所謂“讀帖”。學者宜切記“多讀勝于多寫”之秘訣。
關(guān)于選帖,先生主張:古來碑帖之多,浩如煙海,選擇臨摹,不可草率,因一墮歧途,則終身難返。至于草書、篆書、隸書,雖非一般學生所宜臨寫,但如學者感覺興趣,亦不妨加意練習。
關(guān)于學書宜忌要點,先生主張:
(1)寫字時須心氣和平,聚精會神;
(2)寫字須先求筆畫平正,結(jié)構(gòu)穩(wěn)當,不可欹側(cè)草率;
(3)寫字必筆順合法,毫無顛倒;
(4)寫字不可或作或輟,更不可用力紛雜;
(5)寫字不可求速,致失規(guī)矩;
(6)初學寫字,宜用九宮格或米字格練習大字(或中字)正楷,用小字格練習小楷;
(7)寫字不僅注意臨摹法書,更須觀察書家作書;
(8)歷代碑帖,往往因時間較久剝蝕不清,學者宜選其字跡清爽,原形未失者臨寫;
(9)法書名帖,除臨寫外,宜時加觀摩,始可得其神韻;
(10)寫字忌俗,凡字有婦氣、兵氣、市氣、匠氣、腐氣、傖氣、江湖氣、酒肉氣者,均謂之俗。
我是書癡不是官迷
沈子善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不求聞達,絕不攀附權(quán)貴而畢生教書治學,以弘揚民族書學為主業(yè)。他的子女們有如下的回憶:20世紀40年代,父親在重慶籌建中國書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辦《書學》雜志期間,經(jīng)人介紹結(jié)識了國民黨元老于右任、陳立夫等人。如果父親有意仕途,這些人物無疑是絕好的靠山。可是父親只和他們討論書法,從不有求于他們。記得父親有一次為發(fā)起成立中國書學研究會之事去拜訪于右任,于右任丟下一屋子等候接見的官員,而與父親海闊天空大談書法,然后親自送父親離去。父親感慨地對我們說:“幸虧我不是國民黨官員,否則,我也得排著隊等候他的接見。”父親在大學時的同窗好友、抗戰(zhàn)爆發(fā)前曾任國民黨政府教育部次長的吳俊升,有意舉薦父親出任江西教育廳長,被父親堅辭。他常常不無自負地說:“我是書癡,而不是官迷,振興書法藝術(shù)才是我的正業(yè)。”
一件襯衫
為推進“中國書學研究會”的工作和《書學》雜志的刊行,沈子善先生殫精竭慮,身體力行,先后舉辦三次個人書法展,并將作品銷售的全部款項作為雜志籌辦基金。1946年重慶展覽期間,當時讀高中的長子南園隨侍在側(cè),幫忙父親照料書展,曾私下請求父親準許在銷售作品的收入中拿出一點錢買件襯衫,卻遭到了父親的拒絕。并說,這些錢已不屬于他個人所有了。沈先生用自己辦個展得來的幾十萬元支持書學事業(yè),而不允許兒子買一件襯衫,真是無私奉獻啊!相反,在當時卻有不少人到處專空子,搞經(jīng)營,大發(fā)“國難財”,與沈先生的敬業(yè)精神形成巨大的反差。先生曾幽默地說:“抗戰(zhàn)勝利了,不少人發(fā)了國難財,攜帶大量金錢回家買地置產(chǎn),我只帶回幾本《書學》雜志和書稿,由此落得一身清白。否則的話,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就成了地主和資本家了。”
畫紅圈
畫紅圈是書法教師批改作業(yè)常用的方法,可沈子善先生的畫紅圈,絕不限于一般意義的對某個字的肯定,而是體現(xiàn)出學書階段性的要求、遞進中的舉措,并有著使學生入帖、出帖、創(chuàng)變,直至過渡到創(chuàng)作等豐富的內(nèi)涵。但凡沈先生的學生都有這樣的體會,只要是極意臨之,著力于形似的字,極少能得到紅圈。據(jù)尉天池回憶,當時他臨王羲之《圣教序》送給沈先生批改,開始得到不少紅圈,后來得的紅圈反而少了,他問先生是不是自己退步了,沈先生答曰:“不算退步,是沒有進步。關(guān)鍵是只注重寫形,忽略了傳神,多有意氣不暢處。現(xiàn)在要多讀勝于多臨。思之,思之,自然知之。”尉天池反復揣摩老師的話,將《圣教序》中的楷書、草書字用行書筆法來寫,并將有的行書字增加一些婉轉(zhuǎn)連綿的筆法以增加行氣,結(jié)果得的紅圈大增,有的簡直不像帖中的字,往往得到兩個紅圈,甚至三連環(huán)。沈先生問他:“何以圈得多了?”尉天池答道:“臨帖不能抄帖,要理解加發(fā)揮,力求意連勢全、神融氣暢。”這時沈先生滿意地笑了。他說:“這就對了,有如此體驗,今后臨帖就不難直入門徑了。”
名落孫山
當今的“書法熱”可謂盛極一時,各類“書法名人”大辭典和專集汗牛充棟。然而,曾為推進中國書法事業(yè)做出不可磨滅貢獻的一代書家名家、書法教育家沈子善先生卻被久久湮滅,名不見典集經(jīng)傳。他的學生馮仲華先生曾回憶道:“記得數(shù)年前,一家出版社要編輯出版一部書家《名典》,向我約稿。我當時鄭重地向編輯提出應(yīng)將沈子善先生入編《名典》的建議。結(jié)果《名典》出版了,眾多的學生居然登榜入‘典’,而沈老師卻‘名落孫山’了。事后我一直惴惴不安,殊覺悚愧。當時我不敢懷疑編輯者的‘孤陋寡聞’,猜想或許是出版社‘厚今薄古’,更注重活人的‘廣告效應(yīng)’,真可謂寓意深遠啊!”
不忘初心
1934年春節(jié)前,蘇州“正社”書畫作品展來南京下關(guān)繡球公園公開展出,還給沈子善寄來一張請柬,邀請他參加剪彩儀式。他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社團是吳湖帆、陳子清、葉恭綽、王同愈等人在蘇州創(chuàng)立的,該社的宗旨是“切實研究藝術(shù)”。這個請柬對他來說一是震動,二是啟發(fā),促使沈子善想到,要在書法教育事業(yè)做出一些成績,必須要團結(jié)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成一個學術(shù)研究團體等待一個良機方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