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過去的物質性與精神性存在,被我們稱為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噴文化遺產的歷史遺跡和傳統文化,正在越來越受到當代社會的極大重視。當這些傳統的或是歷史的觀念與價值通過物質或非物質形式呈現在我們面前,剝離其本身的物質基礎,我們所見的是一種作用于人們觀念認識中的象征符號,或者說是一種意義。解構這些文化遺產的物質基礎,在現代語境中重構其意義,探尋其“與過去的那一真實的過去之間具有一種特殊的關系”并加以轉換和利用,成為建立中國當代設計風格特征的重要途徑。作為一種象征符號,傳統文化被以一種現代的方式解釋著。有時,傳統文化中所蘊涵的意義超出了“任何對之賦以某種象征、意義的企圖”。它是對于歷史象征意義的一種衍生和再生產,其文化性內涵的現代表現在于,盡管不斷有人在對之進行解釋,但它卻不會因此而被窮盡。中國傳統文化向當代設計語言的符號性轉換因此成為可能。
費孝通曾言:不同時代的人對藝術有不同的要求,在這些不同的要求里隱藏了一種文化,是一種經濟水平和技術水平的具體體現。以現代的觀看方式審視傳統文化,以現代的觀念與價值衡量或提煉傳統文化符號,絕不能僅注重傳統文化的表面價值和符號意義。換句話說,不能僅僅以文化自身的定義來判斷其價值,而應該深刻理解文化背后所體現的歷史意義上的經濟水平和技術水平。在以線性時間邏輯和進化論內核為基礎的“傳統”與“現代”概念指示系統中,文化符號的表征形成更容易糾纏于含混的矛盾之中,糾纏于階段性的經濟限制和政治斗爭之中,糾纏于掩飾其他目標的活動之中。像歷史的自我一樣,現代的自我及其利益也是由其不能完全控馭的象征與權力所構成的。文化實體的價值與形式手段共存于微妙的結合之中,準確理解和把握這種結合的語匯涵義,是實現文化內核以符號形式在“傳統的”和“現代的”社會中轉換的基礎。
顯而易見,傳統與現代并非涇渭分明,它們也不是一成不變到可以決定我們究竟是生活于傳統之中還是生活于現代之中,或者是生活于兩者之間。我們的生活不可避免地把歷史的和現代的成分融為一體。那些看似傳統的東西,比如反映在家庭倫理或團體信仰之中的文化表征,從人們特定的現實生活中的狀況看,其現代性未嘗不可視作一種理性的行為方式。以龍圖騰崇拜和象征意義為例,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龍的象征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局限于封建王權和吉祥寓意。而在傳統與現代的對接與文化寓意的符號性轉換中,必然要消解其階段性和階級性象征的封建王權意義,轉而突出強調其作為華夏民族認同性符號和吉祥寓意的象征性符號意義。由此看來,無論是歷史悠久的連續性文化觀念還是時效性短的階段性文化觀念,都處于一個動態的轉變過程,且都是以所存續時段的經濟與政治需要為依托。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轉換,必然由此種條件所形成其奧妙的綜合關系。傳統文化在此過程中由表面向深層、由單一性向多元性轉換的同時,推動其占主導地位的敘述結構,及現代性的象征與實踐意義,為我們提供一個理解歷史、服務當下的良好途徑。
傳統文化向現代的轉換過程——或是我們現在常說的傳承與創新的過程,不是簡單地回到過去,而是讓過去“重現”于現在,并讓過去在現在得到新的詮釋。剝離傳統的歷史局限,而將其普遍統一性的文化內涵,以當代社會所熟悉和理解的方式呈現和表達出來,在這一合理的轉換過程中,文化在傳統的基礎上被賦予了全新的時代內涵,有時甚至包括形式。文化在此時間性的流變過程中并沒有損失其最有價值的元素及其結構性特征。如果可以把傳承理解為一種翻譯、對話或對傳統文化意義上的重建,那么所有努力都要建立在保持中國傳統文化的最有價值元素和結構性特征的基礎之上。無論是物質文化還是非物質文化,傳承的意義都是以利用和協調其他因素敘述的象征與結構所造成的主體性意義為前提。尤其重要的是,要把握住傳承中國傳統文化主體性意義的具體過程,突破時間的線性發展認識局限和轉換渠道的單一性局限,就必須突破二元對立的“傳統”與“現代”的狹隘概念,探尋表層掩蓋下的文化的實質和當代市場環境下的設計的深意。
需要的注意的是,在傳統文化符號向當代設計語言的轉換過程中,要求我們密切關注的可能不僅僅是外在的或精英的話語系統,而是要把關注范圍拓展至民間傳統文化的精華中探尋最具代表性的、優秀的文化資源。只有在此基礎上所形成的全面的傳統文化認識和研究領域,才能為我們塑造具有鮮明的特征性和強烈的民族性與現代性的文化內涵,才能為當代設計提供最有力且最深遠的持續性文化支撐。
以推動當代設計發展、豐富當代設計語言為出發點,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符號性提取和深入研究,理應重新審視一下設計的思想與感受從哪里起源,以及設計在今日的社會發展中所扮演的角色等問題。我們認為,當代設計存在的意義,是通過交流和創造活動來審視人類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從而更好地認識人類自身,并使個體的物質和精神世界達到健康有序地運行。在追求和創造生活美感的同時,如何平衡人與自我、人與人、人與社會等主要關系,成為當代設計所肩負的重要任務。加速經濟發展并不是設計的主要任務,設計也不應該僅僅是生活環境和用具等的美化師。追根溯源地看,工業革命的興起和現代化進程的加速,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變化,為使人們很好地適應生活中的這些巨大的變化,設計應運而生。
20世紀后半葉,設計作為“品質”、“新奇性”、“自我存在”的保證,成功地推動了經濟的發展,實現了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身心方面的滿足。但當代設計不應只停留在滿足上述目標的工作進程中。在設計中更多地融入文化的豐富內涵和具有時代特征的符號寓意,將設計實質從物質性的創作向精神性的創造維度轉換,將事物的本質、人們的需求、文化的多元和豐富的創造,融入到社會發展和人們實際生活中并得以更好地發揮作用,成為傳統向現代轉換的現實目標和對現代設計所提出的更高要求。
現代設計界已經達成一種共識,設計不僅僅是制造技術,它是從生活中發現新問題的行為,并由設計作品來探索人類精神中普遍性的平衡或協調,進而解決這些新問題以創造更加有利于人們生活的條件和環境,這就是廣義上的設計思考。設計師通過設計作品所傳達出的設計語言,將人類生活或生存的意義予以解釋和加以強調。正是在這種集體共識達成的基礎上,傳統文化的魅力和豐富性及其轉換為當代設計語言和民族特征的可行性得以彰顯。現代設計總是熱衷于轉換表達風格和表述語言,重視新技術的應用和新形式的呈現,只有始終將賦予精神內涵以設計的形式語言作為理性的指針,那些經過歷史積淀留存下來的造型語言、造型形式與造型趣味在設計中作為傳統文化的符號得以合理的應用和強調,設計才不會淪為經濟和技術的仆人。“形式與機能的研究”這樣一種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基因包含在設計的行為里,使得設計在經濟動力的作用下運動的同時,也保持了作為冷靜的求道者的一面。
在傳統文化符號向當代設計語言的轉換過程中,對傳統文化本身及其意義的選擇包含一種確認,這是一種超越時間維度的抽象獲取和需要,對于傳統的認識和歷史的主張由此而被制造出來。從某種程度上說,現代的歷史化,亦即傳統的現代化,在一種人性史中的集體性共識通過設計——人類文化的一個微小向度,呈現在人們生活一點一滴和當今時代的每分每秒。
在如何實現傳統文化符號的合理轉換這個問題上,歐洲悠久的設計歷史和創造性經驗或許能給我們一些啟示。在他們看來,設計的動機和最終任務不是自我表現,其落腳點更側重于服務社會。以設計解決在社會發展和生活上所遇到的問題,是設計的本質。在問題解決過程中——也是設計過程中產生的那種人類能夠共同感受到的價值觀或精神,這就是歐洲設計最有魅力的地方。他們的沒計作品不帶有鼓動性的華麗,他們所從事的是在傳統和歷史中尋找具有永恒性的普遍規律,并以此為基礎賦予其現代性,這便是睿智的歐洲設計給予我們的啟迪。
與歐洲設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一些設計文化尚不成熟的國家和地區,利用技術的進步和工具的革新代替傳統生產方式,以利益的獲取為目標犧牲文化內涵的積淀和呈現。新技術的革新給生活帶來了根本性的影響和變化,但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新技術雖然給我們的生活帶來許多新的可能性,但它改變的畢竟只是環境,而不是創造本身。在由技術帶來的新環境中,人類的智慧就在于意識到這些想法并最終將其實現。
通過把握“傳統”與“現代”概念本身不斷變化的意義,深入理解和探尋文化的實質性內涵,并以全局性眼光實踐設計語言的轉換,才有可能使傳統文化的光輝接續不斷地照耀現代人類社會的發展。由此可以想見,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在當代設計領域中,即使正經歷著緩慢而微妙的變化,卻仍是重要的和可喜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