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摘要]：汪立三先生是我國當代著名的作曲家。由于他創作風格的獨特性，以及其作品大部分都比較難以上手，以往的演奏者在演奏中很少涉及汪先生的作品。近段時間以來，隨著《汪立三鋼琴作品全集》的出版，他的作品越來越受到重視。本文對其部分較有代表性的鋼琴作品進行分析，闡述了汪立三先生的作品是如何打造了一條中西交融的道路，并對目前業界對汪先生晚年創作作品的褒貶不一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關鍵詞]汪立三；鋼琴作品；中西交融

剛剛退去銀裝素裹的北國冰城迎來了春天的氣息，哈爾濱師范大學音樂廳里更是熱情洋溢，高朋滿座。來自美國Temple大學的鋼琴博士、青年鋼琴演奏家張奕明給我們帶來了汪立三先生的鋼琴全集作品音樂會。作曲家動感的音符和青年演奏家飽滿深情的演奏，一次次敲打著我們的心靈。英國作家吉卜林曾說過：“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二者永不相遇。”而汪立三先生的作品卻讓西方現代作曲技術與中國傳統文化碰撞和交融，給了我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最好例證。

一汪立三先生是我國當代著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出生于書香門第的他自幼延師在家教習，飽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其父對京劇、京韻大鼓、四川揚琴都十分愛好，汪立三先生從小就經常跟隨父親去戲園子和書場欣賞京劇和曲藝，對傳統的民族音樂留下很深的印象。少年時期的汪先生愛讀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約翰·克利斯朵夫》，王光祈的《西洋制譜學》等著作。在成都，教會學校較多，每年都要演唱亨德爾的《彌賽亞》，汪先生從不放過去聽這些音樂會的機會。這些都為他以后走中西結合的音樂創作打下了基礎。1948年秋，汪立三先生投考了四川省立藝術專科學校音樂科，入學后分別師從于張季時和何蕙仙學習小提琴和鋼琴。1950年夏，汪先生赴天津，準備投考新建的中央音樂學院，無奈被告知此年不招生。但是隨后卻有幸結識了中央音樂學院鋼琴系教師彭維明，并跟隨其學習鋼琴，創作了鋼琴曲《揚琴的印象》。1951年，汪先生又分別以鋼琴和作曲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上海音樂學院，并師從于桑桐、丁善德等教授。此段時間的學習為他日后的創作插上了翅膀，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平臺。如果簡單地說汪先生是作曲家，不如說他是一位現代派的民族音樂家。我特意強調了民族兩個字，因為汪立三先生的鋼琴音樂創作幾乎都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基點、為內涵，又借鑒了西方很多現代作曲技術，在古今中外的碰撞與交融之中，構造出了具有時代意義、符合時代審美特征的作品。除了音樂創作之外，我們還不得不說汪立三先生是一位音樂教育家。1963年初，汪先生被調往哈爾濱藝術學院音樂系任教，從此開始了他的教學生涯。1965年10月，哈爾濱藝術學院停辦，他隨音樂系并入哈爾濱師范學院（現為哈爾濱師范大學），直到退休。幾十年來，汪立三先生帶給這所學校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一種中西合璧的思想，一種嚴謹治學的態度。每一位聆聽過汪先生的講課，飽受過其教誨的學生無不被他的博學和豁達所折服，并不斷地將這種思想、這種態度傳遞。

二在汪先生的作品中，有一首大家很熟悉的《蘭花花》。這是他的成名之作。創作這個作品時，汪先生還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此曲在新作品音樂會上一經演奏當即獲得好評，并由鋼琴家周廣仁、倪洪進分別在柏林和莫斯科演出過。這首鋼琴敘事曲一共分為三個部分，采用家喻戶曉的陜北民歌，以變奏的手法敘述了淳樸的姑娘蘭花花對自由愛情的向往，為失去愛情自由的憤恨與抗爭，以及對這種叛逆精神最終帶來的悲劇性結局的深思。匈牙利著名音樂家薩波奇1954年訪問上海時，在座談會上聽到汪立三先生演奏此曲后，稱之為“天才的作品”。汪先生在學生時代，還創作了另外一首優秀的鋼琴曲——《小奏鳴曲》。全曲共分為三個樂章，分別為“在陽光下”、“新雨后”和“山里人之舞”。其中，“在陽光下”這一樂章采用類似民間器樂獨奏曲的固定音型，頗具民歌韻味。第二樂章“新雨后”采用復調式的呼應模仿，又貫以云南民歌的風味，給聽眾置身于翠竹山林的感覺，清新安靜。第三樂章“山里人之舞”又采用賦有四川風格的民歌，表現出節日歡歌的氣氛。這整部作品都采用中國民族民間音樂的素材，又加以西方現代音樂的技法。這不僅在當時的學生創作中，就是在20世紀50年代的中國的音樂創作作品中也是少有的精品。

鋼琴組曲《東山魁夷畫意》，也是一部被廣為熟知并獲得高度美譽的一部作品。此部套曲不僅展示了汪立三先生作曲方面的才能，還有對藝術繪畫的理解與深入。這部鋼琴套曲題材源于被譽為“畫圣”的日本現代畫家東山魁夷東山魁夷：（1908-1999）日本當代畫家，是日本最負有盛名的風景畫家，被譽為“畫圣”，曾多次訪問中國。的四幅畫：《冬花》《森林秋裝》《湖》《濤聲》。第一樂章《冬花》結合日本都節調式都節調式：日本的一種民族調式，音階有兩個小二度，唱名為mi—fa—si—do—mi。描繪了一幅明月高懸，冰花搖曳的銀裝素裹圖，寂靜又不失韻律動。樂曲運用自由曲式，開始兩小節的分解和弦琶音給人晶瑩璀璨的感覺。從第八小節的第二拍開始，在低音聲部出現了富有歌唱性的旋律，在第九小節的高聲部和中聲部依次不斷地變化模仿似的進入，利用時值的變化，看似相似，又不拘一格，仿佛冰花在風中搖曳，錯落有致。在第十小節，突然移高八度瞬時增添了跳躍的靈動感，似乎隱藏在角落的一朵冰花霎時綻放了光芒，給旋律增添了光彩。樂曲中大量篇幅的五連音，由弱到強，似乎這些冰花在迎著寒風吟唱著生命的歌。最后，樂曲又恢復最初的散板，減慢并減弱地逐漸消失，仿佛一陣風過后又恢復了萬籟俱寂的冬夜。在這首樂曲中，復調的運用取自于西方的作曲技術，又別具特色，給人感覺到平靜的東方旋律之美。第四樂章《濤聲》，畫中用驚濤駭浪與一葉小舟形成對比，描繪了大唐高僧鑒真六次東渡日本的故事。此曲曲調源于中國的傳統佛教音樂的曲調“香花清”，代表了大唐高僧尊貴、莊嚴、神圣的形象。樂曲開始在低音聲部柱狀和弦所帶來的濃厚鐘聲的襯托下，上方平行八度的旋律仿佛鑒真從遙遠的東方奔波而來。第二樂段中，樂曲出現了第二主題，有的地方也將此主題稱為“渡海”主題。此處又出現了復調的寫法，將中國特點的佛家音樂與日本民族特色的調式相互融合，逐漸的將樂曲推向高潮。一直到后來，此前的兩個主題相互結合在一起，更加激烈的渡海情景展現在眼前，此時的鑒真像是和大海融為了一體，與波濤洶涌抗爭。最后，伴隨著第三個主題的出現，眼前豁然開朗，陽光普照，鑒真渡過了艱險登上了岸，鐘鼓再次齊鳴，表現高僧鑒真莊嚴神圣，不畏艱難險阻的精神。在《東山魁夷畫意》這部組曲中，有著鮮明的日本民族的特色音調，又將中國傳統文化和音樂素材巧妙的結合，當為中日音樂交流融合的典范之作。此外，在此組曲的每一首樂曲之前，汪先生都伴有一首小詩作題解，也看出他對中國傳統文學的造詣之深。日本畫家東山魁夷在聽完此部作品后給汪先生寫信說：“您對我作品理解至深，使我十分欽佩。”日本現代音樂協會委員長廣瀨星平也題詞：“杰作也，世界性的名品。”

鋼琴組曲《他山集——序曲與賦格五首》，是一部具有鮮明的民族性與現代性，又帶有標題性的復調曲集。此集中的樂曲都采用中國傳統的五聲調式寫作。第一首《書法與琴韻》，樂曲采用#F商調式，將中國的書法、古琴與西洋作曲方法相結合，演繹出寫書法時的沉吟著筆與奮筆疾書；又用鋼琴模擬出古琴的泛音和揉弦，悠然安詳，傳神至極。如果用陽春白雪來形容樂曲《書法與琴韻》，那此集中的其后三首樂曲則立刻轉為下里巴人了。第二首《圖案》，題材來源于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蠟染圖案，其幾何結構規整，又給人視覺上的錯亂。樂曲采用A羽調式，其樂思來源于湖南的花鼓戲，給人一種特別有風味的“鄉土”氣息。第三首《泥土的歌》，樂曲采用徵調式，開始時旋律在低音區，仿佛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中低聲的呻吟。第四首《民間玩具》，汪立三先生以G角調式在鋼琴上模仿雄雞“喔喔喔喔”的叫聲，伴以略有探戈的節奏。據說這種泥公雞在汪先生家鄉的廟會上極為常見，是兒童們所喜愛的民間玩具。汪先生也是以此在訴說的自己童年的夢。第五首《山寨》，采用了F宮調式，主題選自彝族舞蹈中的葫蘆笙舞和竹竿舞，熱情歡快，無論是旋律還是和聲都頗具有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的風俗韻味。這些采用了復調創作手法的樂曲，集西方作曲技術和中國傳統文化以及民族民間曲調為一體，當是對民族化和聲和復調寫作探索的佳作。

此外，還有鋼琴曲《夢天》，選自1982年創作的《幻想曲兩首——李賀詩意》。可能有很多人都認為十二音序列音樂音調光怪陸離，難以接受。汪立三先生在此曲中以唐代詩人李賀同名的詩之意境創作，借鑒了西方十二音序列技巧，融合了中國傳統音調，描繪了天空中嫦娥，明月，玉露瓊漿的意境，給人以空靈深邃的時空感。汪立三先生的鋼琴曲中還有很多是運用了民族民間音樂，以及廟會音樂為素材，這也可能是汪先生對兒時的回憶吧。還有鋼琴曲《兄妹開荒》，組曲《窗花集》中的《秧歌》都以民間“秧歌”為題材等等。從這些作品中，我們看到了汪立三先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熟知，以及對民俗風情的熱愛。我想，也許正是這些讓汪先生的作品成了古今中外交流現象十分有意義的例證。

三音樂會的最后一組樂曲——《動物隨想》，鋼琴演奏家張奕明介紹，這部作品是汪先生的晚年生病之后所作，也是這次在哈爾濱首演。業界一些人士認為這組樂曲不適宜發表，因為這些晚年的曲子存在的錯誤可能影響這位才華橫溢作曲家的創作聲譽。我認為，這些歪歪扭扭的音符正是汪先生用堅強的毅力抒發著對音樂的熱情。雖然這些音符在有些地方應用不適，但是對于80多歲高齡的汪先生來說，這份對創作的執著與熱情著實讓我們感動，也鼓勵和鞭策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同時我們也注意到了，在這些鋼琴曲中有很多可愛的小動物的形象。1959年，汪先生原本抱著一顆虔誠的學術心態，卻枉被打為“右派”。被發配到“北大荒”的汪先生并沒有沮喪，北國山河的壯麗多彩，金源故地的風俗文化，赫哲漁人的民歌……都成了他日后創作的財富。

如今，汪立三先生的鋼琴作品已經經過整理并出版，這些優秀的作品將在音樂史卷上流傳后世，我們也很慶幸能飽受到這些作品中的滋養。這幾天我總是想起這首小詩：“在北方∕ 比蕭紅的呼蘭河更北更北的地方∕ 有我年輕的足跡和夢想∕淡忘了那風那雪那艱苦∕ 忘不了原野上那唱腔和鑼鼓∕但愿我的樂章∕ 沒有褻瀆∕ 你的粗獷∕ 你的豪放∕你的芳香”。這是汪立三先生為《幻想奏鳴曲“黑土”——二人轉的回憶》所寫的題詩，他不僅熱愛這片黑土地，更熱愛著音樂的創作，熱愛著民間的一風一俗。這才是他作品有在古今中西的碰撞與交融之中，打造出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的原因吧。

[參 考 文 獻]

[1] 向延生.中國近現代音樂家傳（第四卷）[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4：414.

[2]汪立三.東山魁夷畫意[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2.

[3]中國音樂家協會.鋼琴曲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42-46.

[4]吳迪.汪立三鋼琴組曲《東山魁夷畫意》探析[D].東北師范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

[5]張奕明.汪立三：其人其樂[].鋼琴藝術，20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