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雷州民歌源流考

[摘要]雷州民歌，本地人稱為雷歌，是流行于我國雷州半島的漢族方言民歌。雷州民歌在傳承過程中不斷得到豐富和完善，而形成雷州半島獨特的音樂文化。其特征在對歌、斗歌等方面表現得尤為明顯。雷州民歌是在人們長期的生活和勞動中形成的，是雷州人民智慧的結晶，是雷州文化的一部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它的歷史、文化傳承及民俗中體現的文化特質等都有待我們進行深入的研究。

[關鍵詞]雷州民歌；民歌文化；姑娘歌；神誕；現狀；傳承

中圖分類號：J607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5）06-0040-03

[收稿日期]2015-05-11

[作者簡介]李冰（1975-），男，江蘇南京人，碩士，嶺南師范學院音樂學院講師。（湛江 524048）一、雷州民歌概述

雷州民歌，俗稱“雷歌”，其藝人大多出自海康縣（雷州市）及其附近地區，它的流行范圍也主要位于雷州半島的雷話（雷州本地方言）較集中的地區。它以簡單的五聲調式為主，加之輔助音，其字音聲調主要來源于雷州半島本地的方言——雷話，唱腔帶有濃郁的地方特色，一、二、四句押韻。在表現形式上，由于其曲調簡單，因此主要借助于即興、幽默、貼切的歌詞抒情、敘事，藝術手法粗獷樸實，又不失細膩生動，雅俗共賞。

雷州民歌的曲目非常豐富，它以即興演唱為主要表現形式，并且流傳時間久遠，現在已保留了為數可觀的經典曲目。這些曲目取材于歷史，并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內容非常豐富。如：情義歌、勞動歌、生活歌、詠史歌等。

雷州民歌經歷了由秦至唐的孕育期，宋代大量閩南移民遷入的形成期，明、清直至民國的發展、興盛期。新中國成立以后，政府對于民間藝術給予重視和扶持，雷州民歌更加繁榮。盡管經歷“文革”劫難，仍然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改革以來，由于群眾對于文化生活水平的需要，雷州民歌也進行了一系列的變革，雷劇的出現成為了雷歌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1992年，湛江市雷劇團排演的現代雷劇《抓鬮村長》赴京演出，被評為全國“五個一工程獎”。2008年，雷州民歌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之一，它的歷史文化價值得到國家和社會的確認。

從清末民初到現在，雷州民歌的研究走過了80多個春秋，經過一代代熱愛雷歌的人們的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并在前人的成果基礎上不斷深入、提高。但是由于雷州民歌流傳范圍和受眾的相對局限，加上戰亂、“文革”浩劫，不僅使大量傳統民歌歌本及藝術資料被焚毀，歌班被解散，而且使得對雷州民歌的研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因此而停滯不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雷州民歌研究雖然已經歷了將近一個世紀，但實際對其進行研究的時間卻很短，研究者人數也很有限，使得雷州民歌研究的理論成果在數量上，研究深度上以及系統性方面都有待于進一步提高。

二、雷州民歌歷史發展脈絡

“土風”應當是雷州半島最古老的謠諺，這種謠諺因年久散失，遺傳到今天的已經不多見了。清·黃景星所著《雷州歌謠話·土風章第一》中所記載的“各國土風歌謠，詩人記之，孔子刪之，即成《風》、《詩》十五篇；然……今考《雷州府志》所載，寥寥數條而已。”

“土風”沒有什么嚴謹的句格，主要特點是通俗、活潑、有韻，但似乎只適于朗誦，而不適于歌唱。大致可分為三種：三字體，三五字體及一些帶韻的長短句。例如：

（1）三字體：穿胳窩，并并排；這路去，那路來。

（2）三五字體：六月秋，犁耙慢慢游；七月秋，犁耙急速收。

（3）長短句：三月北風頭，四月北風尾，五月北風旱如燬。

其后出現的“古體歌謠”可分為：五字體及長歌，流傳下來的也很少。五字體又有“四句半”和“三句半”的。例如：

（1）四句半：我本送枕支，何故牽我衣；一母生兩女，肯作一人妻。呸呸。

（2）三句半：家住在梅菉，四方來問卜，三錢龜殼里，奇確！

（3）長歌——比五字體晚出，因為它長而又能婉轉曲折，又被稱為“歌藤”。如：

見伊亦無乜話上，只是來處企倒望；停倒思，蹴來蹴去無批向，低頭對胸又打幾巴掌。猶自啕個大大盡盡氣，都似鼻孔有喘喘（尺音）；噯噯喲，含淚抱愁復回頭。

以上所列歌謠皆出自清·黃景星在《雷州歌謠話》中的介紹，資料肯定不夠全面，但由于現今流傳的歌謠中很難找到“古風”和“古體歌謠”的例子，所以很難再作進一步的探討。

“雷州歌謠自土風逐漸變到近體歌謠，大致都是單線發展，適從近體歌謠起，就逐漸分化出幾個新的形式（歌謠仍為嫡系），形成了雷歌形式上的多樣化；如對唱歌、情義歌（頭塔尾歌）、榜歌，班本歌等。”[1]雷州歌謠漸漸格律化，可能是因為經過士大夫的橋梁作用，即把中國古代格律詩吸收到歌謠中來，因而在歌謠的基礎上產生了格律化的歌體。

對于雷州民歌的形成時間現在尚無確鑿的資料。本地研究者主要依據下面兩點來判定的雷州民歌產生于宋代：第一點，雷州的麻扶村始建于宋朝，迄今已有700多年歷史，進入村口就見到一間建于唐朝貞觀十年，面積約230多平方米的雷祖公館，是雷州首任刺史陳文玉的紀念公館。內有唐代石雕之槽和銅鐘等，門聯與壁畫都真實地再現古時雷州民歌的盛況，門聯寫道：“開辟雷邦千厥世，謳歌海國萬斯年。”第二點，宋開禧元年（1025）年，進士、雷州教諭李仲光撰寫的《重修御書樓上梁文》記載有：“聽取歡謠，敢陳善頌。” [2]雖說這種說法很是牽強，但在迄今為止沒有其他相關的資料作為佐證了。

雷州民歌發展到明朝就已盛行。明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記載：“粵俗好歌……東西兩粵皆尚歌，而西粵土司中尤盛”。據《海康縣續志》記載：明隆慶年間（1567—1572年），海康縣南邊坡村請姑娘歌演出，有一位“姑娘”在演唱時唱了一首雷歌：“海康有座嶺仕禮，別人看高我看低，調銘邁生兩村仔，跨過都無碰娘鞋。”該村群眾認為這位“姑娘”肆意侮辱他們村，即打死“姑娘”。官府追究，全村逃亡。這一事件反映出當時演唱雷州民歌的專門組織和專業藝人已經出現了。清朝雍正年間，農村業余雷歌愛好者也湊成班子組成“雷州歌班”。演出一些有戲劇情節的雷州歌。歌班的名稱通常以村名或班主的姓名、外號來定。演出的內容是有本子的，叫做“歌本”。最古老的歌本是《斷機教子》。

“‘班本歌’蓋由‘情義歌’脫化，大約起于清之中葉。今所傳者，以《斷機教子》一句為最古。……世傳為觀樓先生手澤，想或當然。”[3]據歌手符海燕介紹，這首歌有全本、單出和“姑娘”歌班傳承下來的勸世歌三個版本。通過一些本地研究者將勸世歌與全本歌的前后歌詞進行比較，發現兩者文筆截然不同。因此判定原歌可能只有勸世歌，全本和單出的版本應當是續貂之作。現摘錄其中四首如下：

命由命流到何止，心苦公婆七十二；

梭啞你都梭紗織成布，亦催陰魂保老年。

木做栲筐竹做齒，共嫜切磨日織機；

栲啞前世我嫜欠哭債，今世與娘哭無離。

踏絍杖個惟伏低個（）起，上落亦同卯酉天；

宛似陰間無情鬼，出入共娘永分離。

弦機都裝弦機齒，放寬絞緊隨在伊；

弦經尾弦長我嫜強得短，官短命命短難強得長年。

后來有的雷歌班便成了專業劇團。“第一個專業劇團是海康縣‘北和雷歌班’。該班成立于嘉慶末年（約1816—1820年）。清朝道光年間（約1821-1850），專業和業余的歌班已遍布整個雷州半島，劇目也越來越多。民間藝人、文人相繼把當時一些優秀的劇目改編為雷州歌冊。如：《封神榜》、《陳世美》、《呂蒙正》、《白蛇傳》等。當時雷州城、赤坎等地的印刷廠也印歌冊出售，更多的是手抄本油印本……”[4]。“解放后，班本歌改稱雷州歌劇，農村業余劇團及地方專業劇團所上演的劇本，大都是根據全國各地好的舊劇或新劇改編過來的。如《木頭夫妻》、《九件衣》、《劉胡蘭》等雷州歌劇現在還沒有伴奏”[5]。

三、雷州民歌起源的爭論

關于雷州民歌源流的考證，最早是由原雷州歌研究會會長何希春提出的。據何希春本人介紹，他首先通過研究發現海南許多民歌的格律與雷州民歌相同，甚至有些歌詞也相同。為證實雷州民歌與海南民歌的聯系，他于2001年赴海南考察，同年8月在《湛江日報》發表了《雷歌源流在哪里》。并又于同年10月赴汕頭和閩南考察，后在《雷州報》上發表了《雷歌源頭在閩南》的文章，引起社會巨大反響。11月雷歌研究會名譽會長陳湘在《湛江日報》上發表了《雷歌是雷州半島土生土長的民歌——對雷歌的源流問題之淺見》。這樣關于雷州民歌源流的爭論便展開了。

何希春通過對海南民歌和閩南民歌的兩次考察，一方面獲取了海南漢族方言、諺語、民謠和民歌的資料，將其與雷州民歌的古風、古體歌謠和近（今）體歌謠進行對比，發現海南漢族民歌的歌韻與雷州歌韻有相似之處。另一方面根據史料中所記載的，唐、宋時期有大量莆田人從福建遷徙至雷州半島定居，并有大量福建漳州、泉州人經雷州半島入瓊。“既然海南方面認定（也許他們有證據）其民歌是從閩南傳來的，雷州民歌就有理由認定也是從閩南傳來的。”[6]

而以陳湘為代表的本土派的學者，雖然也認同史料記載的，自秦以來，中原人多次南遷，尤其宋朝時期，中原人中大多數系從福建閩南、民眾遷徙入雷州半島定居。但對中原文化尤其是閩南文化對雷州文化乃至雷州民歌產生的影響卻不甚重視，主要強調“變”化后雷州文化與閩南文化的不同，強調“雷歌的產生和演變過程，大致分為‘諺—謠—歌’三個階段。”[7]但由于缺乏相關資料支持，也承認“雷州古諺、謠衍成雷歌，其理其據仍須再作闡釋”。

那么究竟是外來的閩南文化滲透改變了雷州本土文化，還是雷州本土文化抵抗住了外來文化的侵蝕呢？有一組資料也許最能說明，據海康縣地名工作者的調查統計， “在全縣重點調查的18個鄉鎮的494個村莊中， 共有族姓104個， 從來源上看， 有90%以上的族姓是從福建省興化府莆田縣和福州府福清縣遷來的移民， 其中又以莆田遷來的最多， 占兩縣移民總數的90%以上。從分布情況看，分布較廣的有陳、黃、吳、李、林、蔡、梁、王、何、周大姓，尤以陳姓分布最多，分布最廣，與福建省閩語區大姓的分布與人數的多少大同小異”。[8]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因為雷州半島土著居民的不斷遷出，還是閩南移民的大量遷入，最后形成的這樣的統計結果所隱含著的大量文化遷移的現象是不容忽視的。其最直接的結果就是使得雷州話與電白話、海南話、潮州話成為了“姐妹語系”，同屬于閩南語系的一種次方言。加之現存最早的關于雷州民歌起源傳承的記錄，只有清末黃景星所著的《雷州歌謠話》，沒有更為早期的史料來做支持，因此筆者個人觀點更傾向于雷州民歌源自閩南民歌的說法。

民歌是特定時代和特定環境下相對封閉的特定文化的產物。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囿于一方，生活缺乏色彩，為了抒發感情，為了傳情達意，或者也是娛樂之需。在幾百年前，隨著閩南移民們遠離故土的思鄉情結和漫長的開荒勞作中，雷州民歌產生、延續。雷州民歌以其獨特的地方民俗的特質，反映了雷州人民生產、生活的點點滴滴，并伴隨著不斷發展、進步，造就了一代又一代雷州人頑強樂觀、不畏艱險的性格，維系了整個雷州半島的安定、繁榮。當然，它也不是完全固有、一成不變的，不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它總是與人們的需要和選擇無法剝離，在社會歷史的進程中，雷州民歌也將會隨著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而改變。

（該論文是本人碩士論文《廣東雷州民歌研究》的節選）

[參 考 文 獻]

[1][5]0965部隊政治部文工團 雷州歌介紹[G] 1954年（海康縣文化館1978年翻印）

[2]民國·海康縣續志[G]卷二十一

[3][6]何希春 雷州歌大典[M] 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6

[4][7]林濤 雷歌大全[M] 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

[8]蔡葉青 海康文史[G] 海康：廣東省海康縣政協文史編輯室，1988

（責任編輯：魏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