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韻 魯籬
(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四川成都 610074)
·財政金融研究(學術主持人:曹廷求)·
金融信托的適用例外:對受益人課稅作為信托所得一般課稅原則的考察
肖韻 魯籬
(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四川成都 610074)
在信托領域,以受益人課稅為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被視為是避免重復征稅的必然要求,因為其認定信托所得全部歸屬于受益人。事實上,并非所有的信托收益都歸屬受益人。因此,以受益人課稅為一般原則對金融信托進行現行稅法的類推適用,無論是選擇立法理由還是本質特征,都表現出明顯的差異性。而且,如果只對金融信托受益人進行課稅,反而會造成受托人等其他金融信托關系人利用累積信托避稅現象的產生。金融信托課稅如果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那么金融信托的特征和稅法的征管效率將會被完全的忽略。利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對信托所得課稅,目前看已明顯滯后于創新性金融信托的發展,甚至讓金融信托成為了新型避稅工具。因此,受益人課稅原則不能成為金融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
金融信托;避免重復征稅;受益人課稅;類推適用;適用例外
信托所得課稅以受益人課稅為一般原則,一直被認為是信托所得課稅的合理做法。傳統信托的財產管理功能為受益人創造了預期的收益,受益人被理所當然地視為信托所得的實質所有人。因此,依據信托導管理論產生的受益人課稅原則在信托所得課稅中倍受推崇。本文以金融信托為例,對受益人課稅作為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問題予以考察。
在信托領域,原本適用于避免民事信托所得重復征稅的受益人課稅原則已被擴展適用于各種信托類型。有研究者認為,對于商業信托,原則上也適用信托導管理論,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對其信托所得進行征稅。①劉繼虎:《法律視角下的信托所得稅制——以民事信托所得課稅為中心》,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2頁。之所以對信托所得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其目的在于避免重復征稅現象的產生,防止影響稅收中性。學術界普遍認為,正是由于信托制度中信托財產所有權、管理權和受益權的分離導致了該領域內重復征稅問題的產生。有研究就指出,將信托財產所涉及的權利進行分離是信托制度的核心所在,在這種情況下,形式上的所有權人和實質上的受益人并非完全一致。②曾曉玲:《對證券投資基金重復征稅問題的思考》,《法制博覽》2012年第6期。因此,在信托涉及的各個環節,往往產生形式而非實質的財產轉移或收益分配,如果僅憑表面形式決定是否對這些行為進行征稅,那么重復征稅便是不可避免的。
信托導管理論認為,信托是委托人通過受托人的相關行為向受益人輸送財產的導管,由此產生的信托收益,原則上應歸受益人所有,因此應對受益人課稅。按照這一理論邏輯,在對信托進行課稅時,將信托看作是為受益人傳輸利益的導管,使其稅負不會因信托財產的形式轉移而增加,這有利于防止重復征稅的產生,保持稅收中性。在此情況下,受益人被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信托收益唯一的實質所有人,如果不將以信托導管理論為基礎的受益人課稅原則引入到信托課稅中,將信托收益的形式所有人排除在課稅范圍之外,則無法解決重復課稅問題?;谝陨希芤嫒苏n稅原則被廣泛用于信托所得課稅,當然金融信托所得課稅也不例外。
不過,基于避免信托重復征稅而適用的受益人課稅原則,是否應當在信托所得課稅領域普遍適用?是否意味著無論信托類型以及法律特征如何變化和發展,受益人課稅原則都應當成為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
在主張以受益人為一般課稅原則的觀點看來,信托所得是歸屬于受益人的,與委托人、受托人沒有實質的關系,稅法應忽略委托人、受托人對信托財產的形式所有權而直接對擁有實質收益權的受益人進行課稅。但問題在于,信托的多樣性和創新性的特質是否決定其當然滿足受益人課稅原則的適用條件,進而導致其在信托所得課稅領域的絕對適用?在受益人課稅原則構成要件方面,“信托導管性”和“受益人確定性”應是其被采用的前提條件。本文將從這兩個方面予以考察,確定受益人課稅原則是否也適用于金融信托。
在對受益人課稅原則進行考察之前,有必要對金融信托的概念進行梳理。在普通法的傳統中,信托是一種他益行為。自19世紀后半期以來,信托在美國以及后來引入信托制度的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中主要是以商事(有償)信托方式存在的,之后發展成作為融資中介和大眾參與投資工具的金融信托。這種信托非個人與家庭財產管理的載體,從一開始就呈現自益、營業的特點。①樓建波、劉燕:《論信托型資產證券化的基本法律邏輯》,《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2006年第4期。金融信托,指的是一種利用信托法律關系創設的,用于滿足投資人投資需求和工商企業或經濟組織融資需求,從而實現資金盈余者向資金短缺者轉移資金基本功能的金融產品。②張繼勝、王蘇星、吳蘭:《信托金融綱要》,中國金融出版社2014年版,第199頁。金融信托包含了為一系列寬泛的以投融資為目的而使用信托的情形,包括資產證券化信托、證券投資基金信托、房地產投資信托等。③彭插三:《商業信托的法律特征及規制》,《中國商法年刊》2008年,第454頁。本文所探討的金融信托是在廣義范疇上進行的。
(一)對“信托導管性”的考察
信托導管性強調的是信托所得形式歸屬與實質歸屬的不一致,是信托關系人采用信托的手段性和工具性的體現。該要件強調信托所得去向的固定性和單一性,強調信托產生的目的是為了將信托財產及利益輸送給受益人。例如,信托產生之初,設立民事信托是用來保存與保護信托財產的,委托人設立信托,一般基于利他的動機,受益人多為委托人的親友或弱勢群體,其無償取得受益權,委托人和受托人不能從信托財產中追求自身的利益。不過,從以上界定的金融信托范疇出發,金融信托被用來進行商業營利,部分委托人與受益人身份重合,其投資金融信托是基于利己的動機(追求自身經濟利益),信托財產由委托人投資構成,委托人以出資為對價取得受益權。④李宇:《商業信托委托人的法律地位》,《法學論壇》2012年第5期。并且,由于金融信托涉及的信托關系人還包括其他眾多主體,而且他們也通過該金融信托產品獲取收益,故信托所得并非完全歸屬受益人。
首先,由于部分金融信托產品的委托人與受益人身份重合,信托產生由他益功能到自益功能的轉變,信托所得歸于委托人。以金融信托產品中最基本、原始的模式——貸款類信托為例,符合條件的投資者與信托公司簽訂信托合同,投資者作為資金信托產品的委托人,將資金托付給作為受托人的信托公司,信托公司將信托資金通過貸款方式發放給融資方,待信托產品到期后,融資方還本付息,信托公司則會按照信托合同的約定將信托收益分配給投資者。在此過程中,作為投資者的委托人,利用信托產品不再是將利益傳輸給自己以外的其他受益人,而是實現了將信托收益歸于自身的目的。
其次,由于信托公司的中介地位和優勢,利用差價方式實現對信托收益的占有,信托所得歸于受托人。雖然我國《信托法》第二十六條明確規定,“受托人除依照本法規定取得報酬外,不得利用信托財產為自己謀取利益”。但在利益的驅動下,信托公司可以采用與不同的信托關系人簽訂多份合同的方式將巨額差價收入自身腰包。例如,某信托公司進行房地產項目投資時,與投資者的合同約定投資收益率約為百分之十;與房地產開發商的合同約定開發商以傭金形式給予信托公司報酬。在發行房地產信托時,開發商支付的對價有時會達百分之二十,但分配給投資者的收益一般在百分之十,剩下的部分便被信托公司占為己有。⑤高改芳:《信托公司吃差價都很賺錢,職員年收入百萬很常見》,《中國證券報》2012年5月19日。再如,2013年國內第一只土地流轉信托計劃——“中信·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集合信托計劃1301期”,該計劃中就明確規定受托人所獲取的收益將由土地的增值部分中獲得。①胡雯:《中信信托推出國內首單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信托》,財經網2013年10月15日。從理論上講,巨額差價作為受托人的利潤收益是否合理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圍內,故暫不探討。但在現實層面上,可以看到受托人同樣從金融信托產品中獲得了實質利益,信托所得并非全部歸屬于受益人。
再次,實踐中存在著大量的銀信理財產品,銀++模式是這類產品的主要模式,信托計劃以及過橋企業作為銀行理財產品的影子結構存在其中。銀行作為投資理財計劃的受托人獲得理財和貸款的雙重收益;過橋企業作為信托產品的委托人受益人,信托公司作為信托產品的受托人從中獲得通道費。此時,不僅僅是信托產品涉及的信托關系人獲得信托利益,銀行作為隱藏在信托產品背后的非信托關系人實質上也是信托收益的主要獲益人??梢钥闯觯S著金融信托產品的不斷創新和變化,其涉及到的主體越來越多,信托收益的歸屬也越來越多樣化。
綜上所述,盡管信托導管理論下的受益人課稅原則為避免信托所得重復征稅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但從當前存在的金融信托來看,受益人并非是信托所得的唯一的實質所有人。因此,忽視金融信托所得歸屬多樣性的現實情況,單純為避免重復征稅而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進行課稅,顯然是值得商榷的。
(二)對“受益人確定性”的考察
受益人課稅原則體現了信托導管理論的要求,該原則認為信托存在形式所有人與實質所有人,若對二者都進行課稅的話極易發生重復課稅現象。例如,信托收益產生時的受托人的納稅義務與信托收益分配時受益人的納稅義務相重合。不過,上述觀點的前提條件是信托受益人的確定性。然而,在現實的金融信托中,受益人的群體化帶來的受益人的不確定性以及征管效率的要求都是不能被忽視的,故以上觀點有待考察。
對信托所得課稅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其邏輯前提在于民事信托中受益人的可預測性與固定性。在傳統的民事信托中,受益人的數量和受益權的性質等均取決于委托人的意思表示,信托的受益權益無法標準化即無法同質化,民事信托不可能發行可轉讓受益憑證,故受益人的數量和范圍都是可以加以確定的。②劉正峰:《美國商業信托法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頁。在此前提下,對受益人進行課稅確實是保障了信托所得不再在其他環節重復被課稅。但在金融信托中,由于受益人的受益權具有同質性,故其受益權益可以標準化為可轉讓受益憑證。由于受益憑證可轉讓性的存在,金融信托的受益人存在著現實或者潛在的群體化,正是這種群體化,使得在對受益人課稅的時候,確定受益人的難度明顯增大,故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對金融信托所得進行課稅,顯然忽視了金融信托中受益人群體性這一重要的因素。
金融信托受益權益的證券化、受益憑證的可轉讓以及受益人的群體化,造成了受益人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的存在,這使得征管效率成為信托所得課稅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之一。征管效率要求用最小的征稅成本獲得最大的稅收利益。正是由于征管效率對低成本征稅的要求,將適用于受益人穩固的民事信托的受益人課稅原則運用于受益人不確定的金融信托上將產生一定程度的不適應性。顯然,金融信托與民事信托在信托所得課稅上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面臨著顯著的差別,金融信托受益權益的證券化程度越深,其信托受益證券的可轉讓性越高,信托受益人就越具群體化和不確定性。在忽視征管效率的情況下,金融信托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與民事信托所得課稅效果來說沒有區別;一旦考慮到征管效率,就將從根本上改變這一結論。金融信托受益人的群體性和不確定性會為受益人課稅帶來巨大的征稅成本,甚至在實踐中難以操作。如,若要對金融信托所得向受益人進行課稅的話,稅務機關將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對廣大的受益人的相關信息進行調查,從而影響及時課稅。另外,由于受益人是課稅對象,需要進行流經處理,這也會增加課稅工作的復雜程度。
由此可見,受益人確定性要件忽視了金融信托的受益人群體化和征管效率問題,這在現實課稅中是無法回避的。考慮到以上因素,向受益人進行信托所得課稅決非易事。那么,以此為基礎來對金融信托的所得進行課稅,同樣也缺乏實際操作性。
如上所述,受益人課稅原則適用于金融信托所得課稅時,表現出了歸屬不能與課稅受阻的現象,不適應性突顯。如果對所有的信托,尤其是金融信托適用信托導管理論下的受益人課稅原則,顯然已經突破了該理論的原始目的。其實,將受益人課稅作為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是為金融信托所得課稅尋找現行稅法上的契合性。信托設立的初衷是避免稅收,故任何適用于信托所得的稅收規則往往被認為是有助于實現稅收目的,符合稅收公平、稅收中立等目標的。然而,由于信托本身的特殊性與復雜性,各種新型的信托無法同時產生相應的稅收規則,從而造成信托所得的稅法規則落后于新型信托的產生速度。但是,如果由于現行稅法無法適應信托的不斷創新從而不對其進行課稅的話,不僅會流失大量的稅收,也會帶來各種信托所得之間稅負的不公。為了解決稅法規制的落后而出現的信托所得課稅問題,將現行稅法已作規定的信托所得課稅規制類推適用于創新信托所得課稅,已經是目前信托稅制領域的普遍做法。例如,我國自《信托法》實施以來,除了對證券投資基金的稅收問題作了相關的規定外,涉及信托方面的稅收立法幾近空白,我們沒有針對信托的相關屬性對現行稅法作相應的修改和補充,而是將普通稅法直接套用于信托相關稅收之上。依照以上觀點,如果一種新型信托,相當于稅法已作規定的另一種信托,只要確認兩者具有相同或者相似的屬性,那么現行稅法對于原有信托的規定可以適用于新型信托。由此邏輯進一步推理,如果一種新型金融信托產品,相當于稅法上已經進行規范了的民事信托,只要二者之間具有相似性,那么適用于民事信托的受益人課稅原則也可以適用于此金融信托產品?
不過,類推適用具有嚴格的條件。一般來說,法律已規定和沒有規定的兩個不同事實之間的“類似性”,是確認開放類推適用與否的決定性因素。類推適用的基礎,在于擬處理案件的事實與法律規定的要件事實之間的“立法理由”和“本質特征”相同或者相似的比較。①周公法:《論行政法領域的類推適用》,《行政法學研究》2012年第3期。只有滿足以上條件,類推適用才具可取性。因此,適用于民事信托所得課稅的受益人課稅原則是否能夠類推適用于金融信托,首先要確定對金融信托所得進行課稅是否符合民事信托所得課稅的立法理由;其次金融信托與民事信托在本質特征上是否具有相似性。
在“立法理由”方面,由于信托形式的日新月異,稅法本身的滯后性所造成的立法空白或漏洞,使得大量的金融信托成為了新型避稅工具。如果能以適用于民事信托所得課稅的受益人課稅原則類推適用于金融信托來填補以上稅法漏洞,可能對信托領域稅收公平的實現有所益處。問題的關鍵在于,受益人課稅原則適用于民事信托所得課稅的立法目的是否也適用于金融信托。在民事信托所得課稅中,信托導管理論將信托視為委托人為受益人傳輸利益的管道,提倡只對受益人課稅,從而避免重復征稅問題的產生。而受益人課稅原則類推適用于金融信托的深層次目的在于突破現行稅法對信托法律基本特征涵蓋的不足,試圖將金融信托納入到適用于民事信托的現行稅法規范中來,以實現利用已出臺的稅法規定對金融信托所得進行課稅的目的。此時,受益人課稅原則的存在已不僅僅再是避免對信托所得重復征稅,更重要的是成為了現行稅法類推適用于新型信托的合理基礎。但問題在于,受益人課稅原則在二者之間所體現出來的立法目的相去甚遠,是否符合類推適用的條件?
在“本質特征”方面,從信托的基本特征上來看,金融信托與民事信托存在著諸多的差異,這決定了將兩者視為“相同或相似”的信托是有待商榷的。根據信托導管理論,信托所得實質全部歸受益人所有,為了避免重復征稅,所以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但事實上,金融信托所得并非全部歸屬到受益人,信托所得歸屬出現多樣化的趨勢,這一現實與信托導管理論指導的信托所得全部歸屬于受益人的觀點相左。這意味著,在信托導管理論指導下針對民事信托的受益人課稅原則在金融信托上的類推適用,會導致稅負存在差異。
綜上可知,以受益人課稅為一般原則對金融信托進行現行稅法的類推適用,無論是選擇立法理由還是本質特征,都表現出明顯的差異性。也就是說,這將導致一項新型的金融信托在現行稅法框架下的稅負不確定。因此,受益人課稅原則的類推適用并非是確定金融信托的適當稅收負擔的有效方法。畢竟,合理地對金融信托所得課稅,其最終目標并非單純地避免重復征稅,而是避免在信托不斷創新的時代,防止金融信托成為新的避稅工具,從而實現在金融信托市場上的稅收公平。以現行稅法借由金融信托與民事信托之間一定程度的契合性而在金融信托所得課稅中對受益人課稅原則進行類推適用,并不應當成為彌補因金融信托創新而產生的稅法漏洞的普遍做法,立法機關應當確定現有的信托課稅規則能否對金融信托適用,如果不適用應當將其作為全新的信托形式而制訂新的規則。
以受益人課稅作為信托所得課稅一般原則的另一個原因在于,對受益人進行信托所得課稅,才能實現避免納稅人利用信托進行逃稅。由于認為信托是為受益人輸送利益的工具,并且具有天然的避稅功能,因此如果不對受益人進行課稅,則會導致納稅人的逃稅。然而,如此的制度安排就能起到避免納稅人逃稅的實際效果嗎?金融信托的出現打破了這一規律,金融信托的財產利益累積為非受益人的信托關系人也賺取了利益。如此一來,如果只對金融信托受益人進行課稅,反而會造成受托人等其他金融信托關系人利用累積信托避稅現象的產生。
信托收益是信托所得的稅收客體,是最能表征信托所得納稅人負稅能力的稅收要素,故對其歸屬的認定是整個信托所得課稅的基礎。要對信托收益的實質歸屬進行確認,信托的法律特征尤為重要。受益人課稅原則在金融信托所得課稅適用的失靈,說明了信托收益的實質歸屬必須是建立在對信托法律特征的充分認識之上,并且信托法律特征是確認信托收益實質歸屬的必要條件。當前對于金融信托尚無統一的法律定義,但毫無疑問,金融信托是具有營利性的,即受托人須以利潤為目標經營商業,正是營利目的的存在使得其具有商業性的標簽。與民事信托主要目的為受益人保全和保護財產不同,金融信托是信托關系人實現投融資目的的手段,有著明顯的資金融通和增值功能,其體現為投資方獲得商業利益,融資方獲得企業發展的資金,甚至是中介方獲取差價。無論是受益人希望通過金融信托營利而投資,還是受托人利用金融信托的累積財產獲取利潤,其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營利性。金融信托的這種營利性是其區別于民事信托的標志性特征,正因如此,金融信托的核心是信托關系人的共同營利性。由此可見,各種金融信托是信托關系人共同的營利工具。一項金融信托既是為受益人委托人營利,也不排除受托人和其他信托關系人從中獲利,因此金融信托所得歸屬并不是單一的,而是呈現多樣性的特征。就為受益人謀取利益而言,金融信托與民事信托并無實質的區別,二者都必須為受益人的利益服務與負責,但共同營利性特征決定了金融信托和民事信托在信托所得歸屬上具有原則性區別。
面對這種原則性的區別,稅法是否應該對兩者進行區分并規定不同的稅收負擔呢?從稅法的整體規則設計來看,對法律形式的尊重是毋庸置疑的,稅法的龐雜也正是源于對各種不同形式的交易進行區分。①湯茵潔:《原則還是例外:經濟實質主義作為金融交易一般課稅原則的反思》,《法學家》2013年第3期。因此,如果說為各種信托當事人共同謀取利益決定了金融信托的不同目的價值和功能的話,在稅法判定一項金融信托所得的稅收負擔時,這些金融信托所得歸屬的多樣性是不應當被忽視的。忽視金融信托的此種法律特征,也就無法對該金融信托所得的實際歸屬作出準確的判斷,更無法真正實現信托所得的實質課稅要求。如果稅收客體是一般的民事信托收益,委托人通過受托人利用信托的導管特征將財產傳送給受益人是確定的,信托收益實質都集中在受益人手中,故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是符合現實需求的,在稅法上呼應了民事信托的法律特征。但如果稅收課稅是金融信托收益的話,從金融信托的法律特征可以看出,在金融信托中,信托收益除歸于受益人委托人之外,也真實地歸屬于委受托人等其他信托關系人。如果此時再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勢必是對金融信托特征的忽視,也無法真實地表征金融信托收益的實質歸屬。因此,以金融信托所得歸屬多樣性的法律特征為前提,確認金融信托收益的實質所有人,按照收益擁有者實際獲得收益的多少承擔稅負,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誰受益,誰負擔”,也許是在保證最大限度防止避稅和重復征稅情況下,對金融信托所得課稅的可行性路徑的塑造,也是在信托稅制中稅法承接私法特征的一次理性表達。
一項金融信托所得到底適用何種課稅原則,不能單純將信托視為受益人傳輸利益的導管而定。如果一項新型金融信托的出現不符合現有信托所得課稅規制的立法目的,不應當借由信托是傳輸利益的導管而將其強行納入現行稅法規制的適用范圍內,而應當由立法機關為其設立新的規則。受益人課稅原則對于信托特別是金融信托來說,只能在符合其構成要件的前提下才能適用。總體而言,金融信托的出現和發展,打破了普通稅制甚至是民事信托稅制的適用邊界。金融信托課稅如果采用受益人課稅原則,那么金融信托的特征和稅法的征管效率將會被完全的忽略。利用受益人課稅原則對信托所得課稅,目前看已明顯滯后于創新性金融信托的發展,甚至讓金融信托成為了新型避稅工具。因此,受益人課稅原則不能成為金融信托所得課稅的一般原則。
(責任編輯:欒曉平)
F810.42
A
1003-4145[2015]06-0095-05
2015-01-19
肖韻,女,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員。魯籬,男,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本文得到中央高?;究蒲袑m椈?,西南財經大學重點研究基地“中國經濟法治研究中心”(JBK120401)課題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