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消失的“越南新娘”

2014年11月底，河北邯鄲市曲周縣多位村民報案，稱他們花高價“娶”進門不到半年的越南籍女子在同一天集體消失，當初收錢作保的“媒人”、越南婦女吳美玉也不知去向。

事發(fā)后，曲周警方立案偵查并成立專案組，經(jīng)統(tǒng)計有20余受個害者向吳美玉支付了數(shù)萬元不等的“彩禮”，初步認定“越南新娘”集體失蹤涉嫌婚姻詐騙。隨后，警方將3名骨干成員控制，吳美玉也被列為網(wǎng)上追逃對象。

記者赴當?shù)卣{查發(fā)現(xiàn)，在河北邯鄲市曲周、肥鄉(xiāng)、廣平等地農(nóng)村，由于男多女少，娶妻動輒20多萬的彩禮正逐年攀高。在此情況下，經(jīng)介紹花幾萬到十幾萬娶越南媳婦，成為許多大齡男青年的選擇。而人財兩空的現(xiàn)實，讓身在不同村子的“丈夫”們意識到，平日時常借外出聚會彼此聯(lián)系的“越南新娘”們，或許早已在吳美玉等人的組織下，設下了這個涉外婚姻的騙局。

沒有征兆的失蹤

2014年11月21日下午兩點，曲周縣安寨鎮(zhèn)趙莊村村口路西，“美玉理發(fā)店”門口的人越聚越多。

在附近廠房里做彩鋼網(wǎng)的袁新強停下了手里的活，趕往理發(fā)店走去瞧熱鬧。袁新強家在西馬連固村，家里除了父母，還有來自越南、未過門的媳婦藍藍。沿途，袁新強聽到人們議論，有人從理發(fā)店領回去的越南媳婦找不到了。他的神經(jīng)突然緊繃起來，因為藍藍是2個月前，他一家花了10萬元“彩禮”，從理發(fā)店領回家的。他趕緊往家撥了個電話，父親袁愛民語氣著急，“好多人到咱家找媳婦，藍藍也沒回來?！睊炝穗娫?，袁新強又撥打“妻子”的手機，提示關機。

此時，臨近的肥鄉(xiāng)縣、廣平縣的很多農(nóng)村小伙和家人們，正陸續(xù)往趙莊趕來。天擦黑時，袁新強看見，理發(fā)店院里院外已經(jīng)聚集了近百人，和他一樣，都在等一個叫吳美玉的女人尋他們的媳婦。越南婦女吳美玉是這家理發(fā)店的老板，也是收高價給當?shù)剞r(nóng)村男青年介紹越南媳婦的媒人。

當天，被圍在人群中的并非吳美玉，而是吳美玉的女兒。她在眾人的罵喊聲中撥通母親的電話，大伙才得知，吳美玉回了越南老家。此后，吳的電話時通時斷，直至關機。在“美玉理發(fā)店”等待的同時，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們，一起勾勒出這些越南媳婦失蹤前后的軌跡。

袁新強想到頭疼，也沒回憶出藍藍消失前的征兆。2014年11月21日早上9點多，藍藍像往常一樣，騎著家里的紫色電動車出門。臨走前，她用流利的普通話告訴公婆，要去姐姐家玩。

這在袁新強看來并不反常，藍藍進他家前后，周邊村鎮(zhèn)的三四個年輕人都花錢領回了“越南新娘”。她們之間以姐妹相稱，經(jīng)常相互走動串門，袁新強從不管束。

同時失蹤的“越南新娘”，還有袁新強鄰居袁迎賓的“妻子”云江。云江也是在2個多月前，袁迎賓給了吳美玉10.5萬元的“彩禮”后帶回家的。同一天，肥鄉(xiāng)縣北口村村民錢龍飛的越南媳婦吳小紅也出了門，理由是參加老鄉(xiāng)孩子的生日會。

多名受訪者證實，當天上午9點左右，很多人家的越南媳婦都出了門，有人還結伴出行。還有人看見，當天上午，三四輛面包車曾停在街上，很多女人上了車，往曲周縣城方向開去。曲周縣城的出租車司機趙志陽也想起，11月21日，他也曾拉過一個“大活”。當天，兩個女人攔他的車要去鄭州，“個子不高，倆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陣我聽不懂的話。”到達鄭州后，對方大方地付給他1000元現(xiàn)金后離開。

“越南新娘”失蹤事件發(fā)生后，人們曾在“美玉理發(fā)店”外登記過失蹤人員信息。有人將這份名單送去了安寨鎮(zhèn)派出所，后來此案移交曲周縣公安局。

“媒人”吳美玉

作為“媒人”，49歲的“美玉理發(fā)店”老板吳美玉，成為尋找失蹤“越南新娘”僅有的線索。

據(jù)了解，吳美玉是村民趙國盛的妻子，個頭不到1.5米，是25年前趙國盛的父母從鄰村花錢買來的。吳美玉在趙家頗受照顧，后來她學會中國話后告訴趙國盛，自己是被賣到廣西又被騙來邯鄲的。

吳美玉生了大女兒后，開始鬧著要回越南，“當年有政策，想回國的越南人，公安局可以給送回去”。但吳美玉回去沒過幾個月，趙家人接到了她的電話，說她又被賣到廣西了，想回家。于是，趙國盛的父親借了錢帶著親戚，坐了幾天的火車把她接回來。

在趙莊村，上了年紀的人提起吳美玉，大多用“聰明”來評價這個戶籍已落戶趙莊的外國女人，“站在人群里看人打紙牌，一會兒就學會了”。

10年前，趙國盛外出打工。公婆為了讓兒媳婦安心生活，出錢為吳美玉開了理發(fā)店，吳美玉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剪頭的手藝。

此次集體失蹤的越南新娘中，很多人都是在吳美玉的理發(fā)店里與男方見面。

袁新強在店里相中了藍藍。擔心是拐騙人口，袁新強交錢時提出要看證件，吳美玉讓藍藍帶著證件跟袁回了家?！皼]幾天又把證件要走了，說要拿回越南辦簽證，回來再辦戶口。”很多相親村民稱，帶回家的越南媳婦，要不沒證件，有證件的都被吳美玉收走。

多位找吳美玉介紹越南媳婦的村民回憶，在此過程中，每當他們提出疑慮時，吳美玉就說：“我在這生活這么多年，生了兩個女兒，咋可能跑？”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相親的地點除了趙莊的理發(fā)店，有人發(fā)現(xiàn)，吳美玉也常在曲周縣朱莊和肥鄉(xiāng)縣北口村走動。雖然相親的地點不同，相同的是，每到交錢、領人時，吳美玉一定在現(xiàn)場，“她就像個老板，負責談價、收錢?！?/p>

失蹤事件發(fā)生后，曲周縣警方成立“11.26”專案組立案偵查，初步認定“越南新娘”集體失蹤涉嫌婚姻詐騙。12月12日警方通報，經(jīng)初步查明，2014年3月以來，嫌疑人吳美玉等5人在曲周、肥鄉(xiāng)、廣平等地收取每人數(shù)萬元不等“彩禮”，介紹28名女子與當?shù)卮迕癯捎H。目前，警方已將3名骨干成員控制，其中一人為吳美玉在廣西的聯(lián)絡人。吳美玉和另一名嫌疑人李某已被列入網(wǎng)上追逃的對象。

被捧著的“越南新娘”

相比本地媳婦，10多萬“彩禮”領進門的越南新娘，在婆家更被善待。

“我家從來不讓媳婦干農(nóng)活?！痹聫娬f道。另外，袁新強經(jīng)常會給藍藍零花錢，還常給她買新衣服、新鞋。藍藍想要買什么東西，他從不拒絕。

在袁迎賓家，云江脾氣很大。為了讓老實而不善言談的兒子守住兒媳，一家人也都盡量忍讓?！八偨o外面打電話，我也聽不懂，湊上去聽時，她就瞪著我說，‘聽啥聽，你又聽不懂！’我也就隨她說去，不和她吵架?！痹e說道。

在娶進越南媳婦的農(nóng)村家庭中，寄予這些女孩最大寬容度的是對她們“早出晚歸”的習慣。“這在本地媳婦中比較少見，除非你是出去上班”。袁迎賓心里也曾打鼓，擔心他的媳婦不安分、留不住，他跟著媳婦和她的同鄉(xiāng)聚會過幾次，也有其他家的丈夫在場，但由于媳婦們都是用越南話交流，丈夫們也聽不懂，他們漸漸也就不去了。

不久前，云江告訴婆婆她懷孕了，家人高興之余想帶她到醫(yī)院檢查，被云江拒絕：“你們難道不相信我？”之后，袁迎賓的姐姐買來早孕試紙，讓弟弟偷偷在便盆中測驗，被云江發(fā)現(xiàn)，“她生氣了，把盆直接摔在了院里?！痹嚰埳媳砻鲬言械膬蓷l紅線讓袁家放了心，但他們沒想到，一家人終究沒守住這個媳婦。

人財兩空后的憤怒和憂愁

在所有丟失“新娘”的村民中，錢龍飛算是幸運的。2014年11月22日凌晨，他接到了“妻子”吳小紅的電話，稱她人在邯鄲，讓家人趕緊來接。錢龍飛和父親騎著電動車，沿著邯鄲的大街小巷尋找，最終在邯鄲汽車站見到了身體虛弱的吳小紅，隨后家人報警。

吳小紅曾對媒體稱，11月21日上午，她受邀參加老鄉(xiāng)兒子的生日會，在飯店被人迷暈，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間黑屋里。錢龍飛說，由于語言障礙，他不知道妻子是怎么跑出來的。他并非沒有懷疑妻子的話，但覺得人回來了便不想苛求。避開妻子時，錢龍飛悄悄說：“要是以后再跑怎么辦?！?/p>

錢龍飛父親錢明亮低著頭?！安蝗ⅲㄔ侥舷眿D），就找不上媳婦?！卞X明亮說，兒子從18歲就開始相親，但女方一聽他是家中獨子，便不愿繼續(xù)交往，“人家覺得一個孩子供養(yǎng)老人負擔重?！?/p>

錢龍飛的情況，也是當?shù)匾恍┠星嗄赀x擇“越南新娘”的原因。村民們猜測，吳美玉可能就是看準了“農(nóng)村小子不好找對象”的現(xiàn)狀，才動了“做媒人”的腦筋。

袁迎賓在領回云江的一年前，好不容易和一個本地姑娘訂了婚。兩人拍婚紗照時，由于他沒和影樓講價，被未婚妻責備“不會辦事”而退了婚。更多娶不了妻的農(nóng)村單身漢，是因為彩禮太高，“光彩禮就20萬，女方還要求有汽車，有新房?！?/p>

袁新強的父親袁愛民稱，他曾因干農(nóng)活摔傷右腿，如今走路一瘸一拐，老伴兒時發(fā)燒導致右手骨骼變形。全家人年收入只有3萬元左右，兩個老人的殘疾，也成了兒子結婚的阻礙，“相了一個又一個，都嫌棄我們老兩口是殘疾。”

對于這場始料未及的分離，袁新強將憤怒的矛頭對準吳美玉，“她拆散了我們。”袁新強始終不認為藍藍騙了她，在他印象中，藍藍乖巧、懂事。而對父親袁愛民來說，自己可能又會回到被兒子相親對象嫌棄的起點，更讓他憂愁的是，向親戚借的幾萬塊錢什么時候能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