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商人會計賬簿解析——評雷蒙德·德羅弗《盧卡·帕喬利之前的會計發展》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董 峰 郭 俊 游春暉

20世紀50年代初期，美國波士頓學院經濟學教授雷蒙德·德羅弗（Raymond de Roover）的重要論文《盧卡·帕喬利之前的會計發展——以中世紀商人會計賬簿為據》（以下簡稱《發展》），由于其獨特的學術視角以及精湛的理論分析，被錄在由美國著名會計史學家阿納尼亞斯·查爾斯·利特爾頓（Ananias Charles Littleton）和英國著名會計史學家巴茲爾·塞利格·耶梅（Basil Selig Yamey）1956主編的《會計史論文集》（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Accounting）一書之中。此前，部分會計學者和歷史學家已經對中世紀的歐洲會計發展史進行了研究，德羅弗的這篇文獻就是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實地調研撰寫而成。該文可以說是研究中世紀商人會計賬簿記錄發展史的里程碑式文獻，其學術觀點對后期中世紀歐洲會計發展史研究具有深遠影響，在世界會計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本文擬對《發展》一文作簡要評述。

一、《發展》作者簡況

雷蒙德·德羅弗（1904-1972）是中世紀歐洲經濟發展史和會計史研究領域的著名學者。1904年出生于比利時安特衛普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一名成功的工業企業家，他所學的專業是商業管理和會計。1936年，他與美國女會計學者佛羅倫斯·艾德勒結婚，并于同年移居美國。德羅弗其后在哈佛商學研究院學習，在1938年取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后，前往芝加哥大學任教，并于1943年取得博士學位。德羅弗在哈佛大學、芝加哥大學、波士頓學院、紐約城市大學布魯克林學院以及多所歐洲大學都有過任教經歷，1949年，他獲得了約翰·西蒙·古根海姆學者獎。為紀念德羅弗在經濟發展史領域的研究貢獻，芝加哥大學朱利尤斯·科什內教授精選了十一篇德羅弗的著作，進行了重新編著和出版。北伊利諾伊大學布隆奎斯特教授在著名經濟史期刊——《經濟史雜志》1975年第4期上發表了德羅弗經濟思想的評論文章，對德羅弗的生平及其學術成就進行了評述。

二、《發展》理論脈絡

德羅弗的這篇文章并未設置章節性的標題，從其理論脈絡的發展來劃分，大致可分為以下四個部分：第一部分為賬戶形成的推動因素。這部分論述了14世紀以前沒有設置賬戶時意大利會計發展，以及哪些因素推動了賬戶的形成。第二部分為13世紀中后期~15世紀末意大利不同商業組織的會計賬簿記錄發展變遷。這部分是作者本篇文章著重論述的部分，占到了全文篇幅的幾乎3/4，作者對復式簿記法的起源及其發展脈絡進行了清晰的展示，并提出了創新性的觀點。第三部分為13世紀中后期~15世紀末歐洲其他地區會計賬簿記錄的發展。在這部分，作者主要列舉了中世紀漢薩同盟、比利時、德國、法國、英國、瑞士等歐洲不同地區和國家的會計記錄。第四部分為作者的評論。在這部分，作者對當時流行的中世紀歐洲會計發展的學術觀點進行了批駁，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并對未來的研究進行了展望。

三、《發展》主要學術觀點

（一）會計賬戶形成的內外推動因素 作者認為，早期對會計記錄發展貢獻最大的三個因素分別是合伙制、信貸和代理。在這三個因素中，合伙制又是最為重要的，因為合伙制使得企業區別于其所有者作為一個實體獲得確認。已知的中世紀最古老的商業記錄與合伙公司有關，可以追溯到1157年，它們不是一個賬戶的片段，而是由一些數字組成，這些數字草草的記載在三張零碎的紙上，這些紙被夾在熱那亞公證人喬凡尼的檔案材料中。其后，貿易環境的改變使中世紀的簿記員意識到一個事實，即合伙公司本身而言是一個單元，資本化以及積累的利潤代表了股東的索償權。因此，有必要對股東權益的變化或者進行新投資和投資撤回進行記錄，并且設計一個能夠測定利潤或虧損的系統，繼而在合伙人之間加以分布。僅次于合伙契約，信貸同樣對中世紀會計實務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在十字軍東征期間，貿易迅速擴大，并且商業變得更為復雜。貿易助記手段，如記賬，被證明是不充分的，這就要求簿記員需要摸索出更為系統的商業記錄模式。可能沒有其他兩個因素那么重要，但是代理也許能夠解釋商品賬戶的出現。在商人進行海上貿易時，他們可能并未跟隨貨物一起，而是通過代理商行將貨物發送給國外客戶。因此，在環境的推動下，他們對從代理商行收到的任何貨物都保持精確的紀錄，這是設置商品賬戶的第一步。此外，商人需要對購入或銷售的貨物進行跟蹤紀錄，這進一步推動了賬戶的形成。作者認為，在公元1250年到公元1400年期間，意大利商人的偉大成就在于將差異化的原理融合成一個綜合的分類系統，在這一系統里面分類架被稱為賬戶，賬戶的所有交易都依賴于雙重登記原則。

（二）中世紀意大利會計賬簿的發展變遷 從形成賬戶到完全確立復式記賬法的這段期間，根據時間順序和不同時期特點，意大利會計賬簿記錄的發展大體可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從13世紀中后期到14世紀初。這段期間的意大利公司規模普遍不大，但組織結構已較復雜。這階段會計賬簿記錄的主要特點表現為：其一，使用段落式來記錄不同賬戶；其二，個別公司對交易進行了二次記錄，這一點類似于復式記賬法，如里涅利·菲尼兄弟的賬簿（1296-1305）就是采取的這種記錄方式，部分學者據此認為復式記賬法應是起源于1296年的佛羅倫薩，而非1340年的熱那亞；其三，前期主要采用文字敘述式登記，而后期由于羅馬數字得到普及，開始采用羅馬數字登記；其四，部分較大規模公司為滿足貿易需要，同時登記多份賬簿。作者并不支持卻也不完全反對復式記賬法起源于13世紀中后期的觀點，他認為，到1300年時，盡管意大利公司采取的是段落式結構，但已達到較高水準，或許零零散散的記錄表明某些公司可能采用了復式記賬法，但從單個小片段得出一個籠統的結論并不可靠，特別是其中并未包含任何有關的結賬程序。

第二階段是從14世紀初到14世紀中期。這段期間會計進入了高速發展階段，與此相對應的是這一時期公司業務不斷擴張，人口迅速增長，這一狀況直到1348年黑死病爆發時才被迫停滯。由于區域發展存在差異，這一階段意大利北部地區和中、南部地區的會計賬簿記錄的特點并不一致。在意大利中、南部地區，會計記錄的特點表現為：其一，尚未使用復式記賬法，即使在佩魯奇銀行這樣大規模的公司也未見復式記賬法的運用；其二，中、南部地區公司在登記賬簿時多使用意大利語登記；其三，多數公司已拋棄最初的段落式賬簿設置形式，在中部托斯卡納地區，開始使用并不規范的雙邊對稱形式，即在賬簿的前半部分設置借方，而在賬簿的后半部分設置貸方，如佩魯奇銀行借方記錄設在分類賬的前131頁，而貸方記錄設在其后，費用類賬戶（主要指支付給儲戶的利息）出現在從112頁開始的第一部分，收到的收入被記錄在最后部分（218頁以后）。

在意大利北部地區，會計記錄的特點表現為：其一，個別公司已開始使用完整意義上的復式記賬法；其二，北部地區公司多使用拉丁語登記賬簿；其三，多數公司使用和中、南部地區并不相同卻更簡易的雙邊對稱形式設置賬戶。如在1340年熱那亞公社管理員馬薩里的賬簿中，借方和貸方并不像常見的那樣并排記錄，但有完全的證據表明，每筆交易都要記錄兩次，分類賬每邊各記錄一次，從賬戶左邊的第一筆分錄開始，借方由拉丁文字表示“他們欠我們的”，緊接著是項目的分錄，表示“同上”，貸方的第一筆分錄則表示“我們收到的”。無一例外，每筆分錄都是如此。費用被記錄到一個表示經紀人業務、重量和其他貨物成本的賬戶中，銷售損失被登記在一個表示交易的損失賬戶中。馬薩里的賬戶體現為一種資本賬戶的功能，這些賬簿在財政年度結束時結賬，結轉所有支出和收入賬戶的余額。熱內亞的財務管理機構引入復式記賬法很有可能要追溯到1327年，因為當時欺詐行為盛行，簿記制度進行了徹底的修正，并要求遵循銀行的規則。從現存資料的角度來看，學者們一致認為，有實物記載的1340年的馬薩里賬戶符合復式記賬法的要求，這也是后來學術界認同的復式記賬法起源于1340年的熱那亞觀點的由來，但作者認為這一時間并不準確，很可能會提前數十年。

第三階段是從14世紀中期到14世紀末。在經歷黑死病后，社會經濟發展逐漸恢復，會計發展又開始變得活躍起來。在意大利北部的米蘭城，1396年、1399年和1400年著名的德爾·馬伊諾銀行的三份分類賬暗示了這家銀行起初是按照復式記賬法來登記，但受到混亂貨幣體系的影響而荒廢了。這是由于當采用某種貨幣來記錄賬簿而實際交易可能采取另外兩種或三種競爭性貨幣時，價格每天都在波動，這導致復式記賬法失去了可操作性。可以發現，這一階段的意大利北部地區已開始采用復式記賬法，但受限于紊亂的貨幣政策體系，多數公司未能持續下去。

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納地區的單式簿記到復式簿記的轉變充分體現在弗朗西斯科·迪·馬克·達蒂尼（1335-1410）的記錄中，在達蒂尼商業生涯之初，他遵從了當時流行的托斯卡納慣例，使用單式簿記法來登記賬簿，分類賬被分成若干個賬戶，借方在前，貸方在后，這種記錄形式屬于段落形式和雙邊對稱形式的過渡階段。該記賬體系在后來的某一分類賬中（1383-1386年）又進行了變更，在這套分類賬中，個人的應收和應付賬戶仍是以雙邊對稱形式來登記，但商品費用賬戶和利潤——損失賬戶的貸方則置于其借方之下，而非毗鄰借方。在1390年后，這套系統被廣泛運用于大多數的達蒂尼的海外分支機構和他在佛羅倫薩的行政機構。毋庸置疑，達蒂尼的賬簿記錄與大多數繁雜的復式記賬法標準均保持了一致，可以說，復式記賬法在14世紀末的托斯卡納地區已廣為人知。

調查表明，意大利北部地區與中部托斯卡納地區的會計發展模式并不相同，直到14世紀末，表格或雙邊對稱形式的會計記錄才在托斯卡納地區獲得廣泛認可，另一方面，托斯卡納人更傾向于采用意大利語來進行會計記錄，而熱那亞人和米蘭人則延續了使用拉丁語記錄的傳統，雙方的貿易中心也存在諸多差異，甚至雙方所使用的術語都隨著區域差異而有所變化。作者認為，考慮到區域多樣性，更可能的情況是若干貿易中心的復式記賬法在同一期間獨自發展，這種解釋并未排除某一貿易中心從其他貿易中心借鑒提高的可能性，因而，將復式記賬法的產生歸因于某一貿易中心或其他貿易中心而不加以仔細考慮是不合適的，武斷的給出復式記賬法的起源時間同樣是不明智的。當然，可以確定的是，復式記賬法的確是在1250~1350年間起源于意大利，對此的明證就是所發現的1340年熱那亞人馬薩里的記錄，但有證據顯示復式記賬法的起源可能更早，且有可能是起源于意大利中部的托斯卡納地區。

第四階段是從15世紀初到15世紀末。這一時期的意大利會計更加成熟，其特征可從以下五個方面進行歸納：

其一，記錄形式上已逐漸趨同于現有的借貸對立并列形式。這在創建于1408年的公有銀行——圣喬治銀行的分類賬中即有所體現。圣喬治銀行的分類賬被劃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包括現金賬戶、總費用賬戶和大量的存款賬戶，這些賬戶使用的是對稱形式，即將借方和貸方置于同一頁的兩列中，存款人的賬戶按照基督教名的字母排序（而非姓氏字母排序），索引編碼以細條狀的羊皮紙在分類賬的邊緣處凸起，以顯示每個分類賬的起始處，這樣便于快速定位每個賬戶而無需查找字母索引；第二部分的賬目和頁碼比第一部分的要少很多，僅包括信貸交易中的序時賬戶，這部分的賬戶同樣被分成對稱的兩列，所不同的是，借方和貸方出現在相反的頁碼中，而非在同一頁的兩列。

其二，復式記賬法雖已在意大利站穩腳跟，但受限于紊亂的貨幣政策體系，公司難以持續加以運用。梅迪西銀行是當時佛羅倫薩的一家在行業處于領先地位的銀行，在最繁榮時期，梅迪西銀行在意大利擁有五家分支機構（米蘭、那不勒斯、比薩、羅馬和威尼斯），在阿爾卑斯山外還擁有四家分支機構（阿維尼翁、布魯日、里昂、倫敦），在銀行業務以外，梅迪西還控制了三家佛羅倫薩的制造鋪：兩家羊毛商鋪和一家絲綢商鋪。梅迪西銀行的這些并不完整的分類賬共有94條賬目，并包含有諸多的內賬戶和外賬戶、一個保險賬戶和顯示經營結果的各類賬戶，如一個費用類賬戶和一個利潤-損失賬戶。盡管現存記錄并不完整，但仍能從中看出，除商鋪外，梅迪西銀行的其他機構都曾使用了復式記賬法，但貨幣政策的紊亂導致公司未能持續下去。

其三，意大利公司規模較大，在海外設有多個分支機構，資產負債表也變得更加普遍和重要。梅迪西銀行的合伙契約還規定各分支機構經理在每年的3月24日結賬并結算余額，如果合伙人對結賬的要求更高，則結算次數也會更頻繁。毋庸置疑，該規定得到了有效的實施，各分支機構每年都將資產負債表的一份復件送往公司在佛羅倫薩的總部，且通常還附有各分支機構經理的報告或評論。梅迪西銀行所流傳下來的資料揭示了一個有趣的現象：當時的公司編制資產負債表的目的其實是用于管理和控制。表1中所列示的就是梅迪西銀行佛羅倫薩總部的一份資產負債表。

表1 梅迪西銀行佛羅倫薩總部資產負債表

在表1中，借貸雙方余額并不相等，其差額被機密賬簿補全，結賬通過將兩個分類賬結合的方式來實現。

其四，部分大公司會雇傭內部人員對資產負債表進行審查，這也是最原始的內部審計。在公司總部，交上來的資產負債表將會被認真審閱，一些現存復件的空白處至今還留有所做的修正，中世紀的資產負債表并未得到系統編排，當中項目的列示順序與分類賬中的基本類似。顯然，審計人員也曾參與資產負債表的審核中，對每一項目進行仔細復核，尤其是那些收款時間過長或業務發展緩慢的賬戶。審計人員的一個主要職責就是要對逾期項目或大額的預付項目進行準確的監測，并要求分支機構經理給出合理的解釋。梅迪西銀行的內部審計或許有一個較大的缺陷：資產負債表雖經過嚴格審查，但監管者或審計人員并不總是有規律的指派審計人員去視察每一個分支機構，更多是在發生了異常情況后才指派人員前往處理，缺乏事前監督。

其五，意大利不同地區的記賬模式存在較大差異。最典型的是威尼斯和佛羅倫薩，與佛羅倫薩相反，威尼斯首先是貿易中心，而非金融中心，威尼斯商人更青睞通過中介機構的方式來經營，他們與中介機構之間經常是依賴于血緣關系相互關聯。威尼斯人的商業模式也影響到了他們的會計程序，盡管復式記賬法的基本原則并未受到影響，但佛羅倫薩人與威尼斯人的記賬方式仍出現了明顯的差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威尼斯人的會計記錄非常關注風險交易。典型的威尼斯人會計中有風險賬戶或是航運賬戶，這些賬戶記錄了包括運送給國外客戶的商品價值以及運輸途中所發生的所有費用。在每項交易完結后，航運賬戶和商品賬戶都被結轉至利潤和損失賬戶。有時代理商未及時報告或是商品仍在途中，這些賬戶就會被暫時擱置數月乃至數年，這是威尼斯記賬體系的缺陷之一。此外，威尼斯記賬體系的另一缺陷在于，威尼斯多數公司經常若干年才進行一次試算平衡，計算出余額，且他們這樣做時，相比起確定資產和負債的構成狀況，更關心的則是借方和貸方是否會相等，佛羅倫薩的公司則通常每年編制一次資產負債表。

（三）中世紀歐洲其他地區會計賬簿發展 作者指出，由于缺乏必要的客觀條件，很難對歐洲其他地區的商業會計記錄進行充分而深入的探討，由于復式記賬法并不是起源于這些國家，相關的文稿從研究的視角而言并不能提供太多有價值的信息，這些地區徘徊在會計發展主流之外。

在布魯日，作者最感興趣的是由兩名布魯日貨幣兌換商——科拉德·德·馬克和圭勞梅·魯耶爾所登記的賬簿。科拉德·德·馬克和圭勞梅·魯耶爾使用了雙邊對稱形式，也即每一賬頁被分成對立的兩欄。馬克遵循了傳統的記賬方式，即借方在左、貸方在右，而魯耶爾則正好相反。馬克和魯耶爾兩人的賬簿中有關交易的摘要部分都非常簡潔，只包括日期、數量、金額以及借方或貸方的人名。這些賬簿都很厚重，大約有800頁，而日記賬呈長方形，頁碼較少，只有400頁。這些日記賬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都與熱那亞銀行的日記賬極為類似。分錄條目都是嚴格按照時間順序排列，賬簿上還劃有交叉的對角線表明已經登入賬簿。那時支票還未被使用，日記賬就擔負著當客戶口述時，按順序登記的任務。在魯耶爾的分類賬中有一份寬松的薄布，上面登記的日期是1370年5月24日。上面不僅列示了應歸屬于存款人的所有金額，還列示了所屬情況，不過報表的余額并不平衡，這至少證明了財務報表的相關實踐并不僅限于意大利人。

漢薩同盟商人的會計賬簿與威尼斯商人的賬簿在一個方面很類似，即對于風險的重視，而在其他方面，漢薩同盟商人的會計記錄水平并不高，很難與威尼斯的相提并論。直到1500年，漢薩同盟商人的會計賬簿記錄技巧仍很落后，在整個16世紀，這種狀況也未得到很大程度的改變，保存賬簿記錄的目的依然也只是為未來解決賬務問題提供數據支持，但各利益方之間一般很難就賬務問題最后達成一致，這些問題被擱置了起來，直到最后各方能夠達成一致或是等到其中一方去世，留給他的繼任者來調和差異。在某種程度上依據自己的欲求來規劃和登記賬簿，這種不成體系的記賬模式也是漢薩同盟貿易組織商業記錄的最大缺陷。

在14世紀和15世紀，德國南部地區興起了一種與北部地區截然相反的商業組織，不再是建立在非標準模式基礎上的合資公司，而是一種有著獨特類型、資本和記賬體系的公司模式。在很多實例中，這些其實就是意大利人那種形成有著諸多常設分支機構網絡的公司，其記賬方法也處在一個較高的水準，不僅是復式記賬法，且對單條分錄條目有著良好的組織體系，使其能夠被高效的利用。雖然德國南部地區公司的賬簿記錄處在較高的水準，但卻仍落后于意大利人，據估計，15世紀德國拉芬斯堡的公司記賬水準甚至都比不上1340年的佛羅倫薩大公司。

在法國，最古老的會計記錄是起源于1320~1323年的一份分類賬，屬于一個不知名的里昂綢布零售商，賬戶設置采用的是段落式。中世紀英格蘭的賬簿記錄水準并未超過德國北部地區，由于缺乏原始素材，很難判斷究竟什么才是英格蘭賬簿記錄的最初起源，中世紀的法國和英格蘭一樣，從研究的角度來說，會計賬簿并未提供太多有價值的信息。

（四）中世紀歐洲賬簿發展特點1500年，復式記賬法依然只是屬于意大利人的商業技巧，直到18世紀時，“意大利人的記賬方式”與“復式記賬法”為相同的表述，這也支持了復式記賬法起源于意大利的觀點。在中世紀，是否有其他國家的商人使用復式記賬法這點幾乎不需要再加以討論，因為每個人都清楚答案是沒有。原因可能是其他國家的商人根本就不知道復式記賬法，又或者是他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大利之外的其他國家，商業組織架構并不精致，但商人卻能夠在不具備良好的會計記錄方法時也處理的很好，雜亂無章的會計記錄確實會嚴重制約作為商業單元的公司的規模，存在一個臨界點，當超出該臨界點時，會計記錄的無序將會演化成災難，這種狀況也能夠部分解釋為什么盡管波羅的海地區的銀行業和其他技術性行業相對落后，但意大利人先進的會計體系卻無法滲入其中。

中世紀的會計賬簿記錄有了很好的基礎，也因此才能了解到公元1500年前的會計發展，未來可能會在檔案材料或圖書中發現新類型的商業記錄，但這些發現也不太可能會改變已掌握的有關會計發展的大致輪廓。在十五世紀，實際的賬簿記錄要遠遠超過弗朗西斯科·盧卡·帕喬利的著作中所記錄的那樣，除忽略成本會計外，帕喬利的著作中并未提到一些已被意大利商人們廣泛使用的記賬技巧，如明細分類賬、控制賬戶、往來賬戶、內賬戶、外賬戶、資產負債表的審計、儲備和預防項目，現存的真實賬簿記錄清晰表明了中世紀的意大利商人其實很熟悉這些記賬套路，且能夠靈活的加以運用。復式簿記是應資本主義的萌芽需求在意大利發展起來的，意大利人需要一套高效的記賬體系以滿足其復雜的商業組織需要。十四世紀和十五世紀或許是會計發展歷史中最輝煌的和最積極進取的時代，其后會計發展則一直處于停滯狀態，直到十九世紀才又有了大的進步。

會計發展的歷史在公元1500年前都是以實際賬簿記錄和論著的形式被加以記載，以后期間的商業記錄材料更加豐富，還有數不勝數的賬簿記錄需要去發掘，或許通過對這些記錄時間稍晚的賬簿記錄的研究，或許會發現其同時代的論著在真實描述當時的商業組織行為方面可能還比不上早期的論著。

四、《發展》主要學術貢獻

筆者認為，《發展》一文的學術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盡管之前已經有學者對中世紀歐洲會計史做過研究，但大多只是針對某一個國家或是某一個方面，缺乏系統性和全面性。本文則在吸收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完整的、系統的總結了中世紀歐洲的會計發展史，不僅對復式記賬法的起源地意大利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而且還對同時期歐洲其他地區的會計發展進行探索，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中世紀歐洲會計史的空白，并為后來的學者對該領域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第二，1494年被后人譽為“現代會計之父”的盧卡·帕喬利的名著《算術幾何、比及比例概要》的問世標志了復式記賬法的誕生，也標志了會計發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但事實上，帕喬利也只是對當時盛行的復式記賬法進行了系統總結和歸納，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創造復式記賬法。那么復式記賬法究竟起源于何時？何地？學術界對此仍無定論，作者基于實地考察所獲取的一手素材，創新性的提出了復式記賬法的起源新觀點，盡管結論的科學性仍有待考證，但卻極大地開拓了該領域的研究思路。第三，作者在進行學術探索的過程中，并未完全依賴于前人的一些已有成果，更多是依靠對所獲取的大量實物資料的嚴謹分析，事實也證明，作者的結論甚至還揭示了一些帕喬利著作中未進行描述但確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社會現象，從而更加全面的了解中世紀的歐洲會計發展史。

五、啟示與思考

通過深入解析《發展》一文，可以發現，中世紀歐洲的商界領袖們幾乎全都是意大利人，他們所建立的商業組織要遠遠領先于競爭對手，直到16世紀時，其他國家才趕上，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那時則處于領先，即使如此，貫穿整個十六世紀，意大利人依然在國際金融領域占據著領先地位。中世紀的意大利人絕對壟斷著國際金融業務，意大利人開設的銀行幾乎支配了歐洲所有的金融市場。依賴于他們卓越的組織，意大利人將一些競爭者逐出了市場，他們的貨運貿易幾乎在那時完全消失了。獨特的地理優勢，英格蘭人還或多或少能夠在國際貿易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他們的活動范圍也相當有限。只有漢薩同盟成功的避開了意大利人對波羅的海地區的入侵，這也只是由于這些地區的貿易條件過于簡陋，使得意大利人在其他地區擁有的優勢無法施展。即使是在中世紀的歐洲，“經濟越發展，會計越重要”依然是亙古名言，卓越的金融業和發達的海外貿易也造就了意大利人幾個世紀以來輝煌的會計霸主地位，并為后世的會計發展做出重要的貢獻。

在對盧卡·帕喬利的著作頂禮膜拜時，也要看到其所存在的缺陷，它并沒有完整反映中世紀意大利會計發展的全貌，當中所記載的更多只是意大利北部地區一些城邦的會計發展情況，如熱那亞、威尼斯等，而造就了中世紀著名的達蒂尼公司、梅迪西銀行等的佛羅倫薩則被記錄很少，這不能不說是很大的缺憾。當然，這很可能是由于中世紀意大利各城邦之間會計發展相互獨立，帕喬利只是記載了他所在的地區以及鄰近地區的會計發展。該缺陷卻同時也間接支持了德羅弗的觀點，不排除借鑒提高的可能，若干貿易中心的復式記賬法很可能是在同一期間獨自發展。1340年熱那亞人馬薩里的記錄是現存有實物記載的完整使用了復式記賬法的簿記，但這并不代表復式記賬法就是在這一年的熱那亞才產生，以后被發現的更多材料有可能會推翻這一觀點，目前唯一能確定的只是復式記賬法的確是起源于1340年或之前的意大利。

［1］Bouquets,Thomas W. De Roover on Business,Banking,and Economic Thought.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1975（4）:821-830

［2］Littleton,A. C. and BasilS.Yamey.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Accounting.,Richard D.Irwin,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