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牡丹,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一個文化符號,同時,也是熟悉而陌生的一朵國民之花。熟悉之處在于,這朵無處不在的牡丹花已經深深融入國民生活,陌生之處在于,當我們綜合科學、文獻、遺存、猜想去試圖解讀花的前世今生,但結果卻是撲朔迷離,因此,我們需要尋找新的視點,深入挖掘并重新解讀她。
牡丹,回溯人造之美的歷程
直到一千年前,牡丹也不過只是一朵山野里的白色小花,唐代突然登堂入室,轉變為萬紫千紅,并走向皇權富貴,成為國花,最后又回歸民間,用今天的話來說,這段戲劇性的歷程,猶如屌絲的逆襲,但同時也留下了太多的歷史之謎,為此,我們在全國各地做了大量調研工作,最終發現,牡丹崛起,美的歷程,其實是滿足人類審美需要而不斷被改變的人造過程。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追求牡丹花的垂頭之美,這對花型的要求是碩大而重瓣,重重疊疊、富態吉祥。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牡丹花本不是這種面貌,為追求亭臺樓閣般的造型,牡丹需要將花蕊瓣化,以犧牲自然繁殖能力來實現這種變臉。同時,為滿足人類四季賞花的美好愿望,花農發明了反季節催花技術,但凡被催花的牡丹,逆轉乾坤,根部會因花開耗盡營養而死,這種最早緣于宮廷貴族喜愛而引領的人造審美之風,其實是與殘酷并生,某種程度,美即意味著死亡,牡丹在其成為富貴吉祥象征的道路上,經歷了太多的人為改變。也許,這就是長期以來,我們對花的態度,一種人類中心主義的自然生態觀。
然而,在我們的拍攝中,有一些人卻讓我們如此難忘,他們是普通的百姓,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故事,但他們對牡丹的愛確實讓人動容,洛陽一位老先生,叫崔月琦,50多年前,從大山深處撿回一株牡丹,30多年過去,這朵牡丹從未開花,但老人不離不棄,將牡丹視為家人,精心照顧,直到有一天,老人從未奢求的畫面出現,這株老牡丹開出了三朵花,之后,花綻放出驚人的生命力,2013年,老崔家的牡丹開出了320朵,正是這份人間真情成就了花的奇跡。在這些普通人身上,我們看到了對牡丹單純而樸實的愛,無欲無求,恒久堅固,也許,這才是牡丹文化的真諦,一種善待與平等的態度。
視角:為靜態之花賦予故事張力
植物在視覺表現上有一定的局限,如何在鏡頭中,讓花從靜態而凝固的時間定格轉變為飽含生長能量的運動,為此,我們做出了一些努力。在洛陽電視臺的幫助下,我們搭建了2個35平米的綠幕攝影棚, 用了4臺高清延時攝影機,歷時60天拍攝,記錄花開花謝。我們還邀請了全世界最優秀的微距攝影師之一,澳大利亞人彼特,他曾經拍攝了BBC紀錄片《生命》,拿過英國國家電影電視學院獎,他來到洛陽,用自己獨創設計的一種微距鏡頭,以超越常規的視角,捕捉到了牡丹花的微觀世界。
自然界充滿著生機,如何表現花枯燥而漫長的生長繁衍,我們需要轉換視角,去尋找與表現花的世界中隱藏的叢林法則。在牡丹的生長環境里,無時無刻不存在著戲劇性的競爭與對抗,這恰好是將靜態植物拍出命運感的突破口,為此,我們在生物專家的指導下,拍攝了一些奇妙的場景,例如,我們發現雨后,被澆灌的牡丹葉飽含豐富的營養,這往往會成為蝸牛的美食。蝸牛,是陸地上最常見的軟體動物,同時它也是世界上牙齒最多的動物,高達26000顆之多,這無疑就是一場生死考驗,而背后,也牽動著種花人的心,此時,在牡丹的鏡頭世界里,花充滿著危機并面臨挑戰,花與人的命運也因此相連,鮮活的故事,為靜態的花賦予了動態的故事結構與張力。
逐夢:由“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
拍攝紀錄片《牡丹》,我們不僅回溯了花的文化歷史,也看到了這個國家的產業未來。牡丹是中國出產的花卉,從唐開元年間東渡日本,到18世紀傳向歐洲,千百年間,中國牡丹開遍了世界各地,然而,真正的牡丹之國,還是采用低水平資源出口模式,沒有自己的核心技術與自主創新,也沒有具有自己獨立知識產權的,行銷世界的牡丹品種,這很像當下中國許多其他行業,盡管商品產地都在中國,但是,優勢資源和核心利益都流向他國,如何將世界工廠成功轉型,把“中國制造”變成“中國創造”,這也成為我們創作中一直思考的問題。
逐夢牡丹,我們并不缺人才和資金,而缺乏扎實探索的精神與心態。一株牡丹的新品種培育至少需要八年,之后還需十數年才能形成批量生產,接受市場考驗,可以說,花需要用生命的時光來培育。在我們拍攝過程中,也確實見證了許多動人的故事,正是因為他們,中國牡丹的逐夢之旅已經開啟。
牡丹界有句話,舍命保花,意思是將花從山上移植到新的地方,由于牡丹對土壤氣候相當挑剔,如果她一旦發現無法生存,她將耗盡全部營養,讓花盛開,為這個世界留下她的種子。其實,關于牡丹,文化的慣性與常識告訴我們,她柔弱、嬌媚、華麗,但事實真相是,她也血性而剛烈。當你看到、想到并試圖定義她的時候,其實,她身上擁有太多的可能性和復雜性,一朵牡丹,映照人間百態,也賦予了紀錄片《牡丹》許多超出視野與想象之外的動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