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淚，留人醉

李煜，字重光，號鐘隱，史稱南唐后主，作為一名“文人皇帝”，他的大名應是文學愛好者耳熟能詳的。但作為一個人，李煜首先應是一國之君，不管他是否樂意，反正他的出生便意味著他將來在這個國家的地位及影響，即南唐之國君。當然作為皇帝他是極不稱職的，甚至可以說是徹底失敗的，李煜在位只有短短十五年，在這十幾年的帝王歲月中，他只顧自己整日沉緬于風花雪月之中，卻毫不顧惜國家和人民的命運，最終導致了亡國，可以說當時人民對其的恨應是刻骨銘心的，但后代的文人卻對李煜的詞推崇備至，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李煜作為一名文人還是極為成功的，譚獻在《復堂詞話》中說：“后主之詞，足當太白詩篇，高奇無匹”，這就充分顯示了李煜在詞史上的藝術高度和李白在詩史上的藝術高度不相上下。

李煜的詞細膩委婉，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尤其是其亡國之后被軟禁時所寫的反映亡國之痛的詞作，篇篇都是泣血之作，感人至深，尤以《烏夜啼》為代表。下面我就將李煜這首詞粗淺地分析一下。

《烏夜啼》寫道：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道詞，沉哀入骨，應是李后主被俘至汴京，過著囚徒般生活時的作品。這時的他，喪失了尊榮，沒有了歡樂，更失去了自由，此時生活給予他的只有屈辱、煩惱和孤寂。面對這樣的際遇，花開，花落，會挑起他對往日甜蜜生活的無盡回顧。月圓，月缺，會引起他對殘酷現實無限的感傷。但他不僅沒有能力來改變難堪的現狀，更尋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幸好，他還有一顆熱愛文學的心靈，于是便將他的哀愁情思全部傾注于文學創作中，這首詞就應孕而生了。

詞的開篇之句“林花謝了春紅”，客觀地描寫了眼前的景物。“林花”是指樹林中的花，“謝”在這里的意思是褪去。“春紅”即指春花艷麗的紅色。全句的意思是說林中的花兒褪去了春天盛開時所具有的艷麗的紅色，簡單來說就是春天的花兒凋謝了。這里作者不直說花落，而偏寫就“林花謝了春紅”之句，為的就是避免平淡、抽象，增加色彩感和直觀感覺，從而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太匆匆”緊接上句，是作者自己發自內心的埋怨，飽含著詞人的情感，他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花兒常開，春天常駐。但這一切顯然是違背自然規律的，其實現的可能性為零，這自然又會勾起詞人的滿腔愁緒……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一句，結束了詞的上闕，說明林花迅速凋謝正是由于朝暮之風雨的摧殘而造成的。此句本很平常，但詞人在前面添了“無奈”二字，便顯示了作者的真正意圖，他不是重在說明事理，而是意在抒情，有了這“無奈”二字，作者的一片無力改變春秋代序，無力保護林花的惆悵之心頓時躍然紙上。他對“林花謝了春紅”感到無盡的惋惜，對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花謝了春紅”而束手無策深感沮喪。再深入下去，我們很容易從花兒凋零聯想到李煜的亡國命運，這自然也是李煜絕難改變的，只能對著花兒空自悲傷。

詞的下闕，詞人由花事言及人事，“胭脂淚”即為美人的眼淚。美人面抹胭脂，眼淚流過而染上胭脂，便成了“胭脂淚”。

“留人醉”將上句客觀的描述轉為主觀的感受，意思是說這美人流著胭脂淚的情景，使人無限愛憐，無限依戀，心態如醉，但我們肯定會有疑問，美人究竟為何流淚？是思念心上人？還是同情他人不幸？抑或是為自己的命運而慨嘆……我們此時還不得而知。

下一句“幾時重？”揭示了謎底，原來美人流淚的原因不為其他，而是為了別離。“重”字解釋為重逢。在其前冠以“幾時”二字，形成問句，暗示重逢希望極為渺茫，盡管美人心里是急切盼望重逢的。

結尾一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是流傳千古的名句。此句表面似乎是對“幾時重”的答復，而實際卻并非如此。它應是對花兒易謝而難再重返枝頭，人易別離而難再重聚的深沉哀嘆。較之前面的惋惜、感慨，筆墨更濃重，感情更強烈，氣象更宏大，意義更為深廣，辭盡而意不盡，與李煜又一名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有異曲同工之妙。“自是”解釋為“本來是”。“水長東”，中國境內多數江河之水永遠向東流，這是婦孺皆知的常識，用以比喻“人生長恨”，不僅將抽象的生活體驗變成了易于感知的具體形象，而且大大增加了震撼讀者心靈的力量。

花落，明年可以再開；人別，設法可以重聚。但怎么李后主對這兩樁平常事情會如此耿耿于懷呢？其實，這與李后主的經歷是有密切聯系的，它并不是表面意義上的花落人別，而是有其象征意義的。他把林花之遭風雨摧殘而凋零這一現象，象征自己國家被滅亡而自己身陷囹圄之不幸命運，用美人無法與親人重逢象征自己不能重返故國，從而抒發他不敢明言的感傷、悲苦、怨恨和絕望的心情。由此可見亡國之痛在他心中是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痕，這種經歷對他來說或許也不全是壞事，因為這成了他后期之詞的基本內容，正是詞中所滲透的濃濃亡國之恨，才能夠如此震撼人心，從而也使他高高地站在了十世紀中國文學的最巔峰，成為了一代詞宗。

李煜，一生創作了許多精致雋永之詞，但因本人能力有限，僅以其后期的《烏夜啼》為例，淺析了這首詞的思想內容及藝術特色。寫完之余，我不禁再一次為李后主的血淚之作所深深折服，哀嘆其不幸而又多舛的命運，盡管這是他咎由自取的。同時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人生的際遇真是令人感慨萬千。假如李煜不是皇帝，他或許就不會留下千古罵名，而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大詞人。但若真是這樣，或許李煜也不會有今天之盛名，因為他不經歷亡國被囚，又哪來這些杜鵑泣血之詞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可以認為正是亡國之命運造就了李煜后期之詞，更把他推向了無人能及的詞壇高峰。不知李煜的想法如何？當然，他是永遠都不可能回答的，那么，就讓那滾滾的東流之水來訴說吧……

參考文獻：

[1]花間集[M].

[2]李煜詞選[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