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佛學思想博大精深,“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在佛學義理中,“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心性即心之本性,心有清凈分、染污分,而佛學中轉染成凈的踐履思想使佛教心性本凈說成為佛教思想的主流。謝靈運的一生,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在其山水詩的創作中,包含有豐富的佛學思想,這從謝靈運詩歌的意象、韻、律、味等方面便可顯現。
關鍵詞:心性論;謝靈運;山水詩;意象;韻;律;味
中圖分類號:B94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32-0042-04
佛學思想博大精深,自西漢末年傳入中國,便開啟了與中國傳統思想相互碰撞、交融的歷程;在與中國本土宗教的沖突、融合中,印度佛教思想逐步中國化,發展成為具有新生命力的佛學思想——中國佛學。中國佛學影響著中國文化史、思想史、哲學史、學術史以及中國藝術發展史,中國佛學與儒道共同構型而成為中國傳統三大精神支柱。
佛學中許多精妙的思想內涵已然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和遺產。在佛學義理中,“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三界唯心,萬法唯識”,謂欲、色、無色等三界中,一切諸法皆由一心所變現。宇宙間的萬物,都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由“識”變現出來。在心識之外,世界上沒有任何獨立存在的客體。六祖慧能大師特別指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思想,強調了人人都有佛性,強調了心性具有第一義的不可替代的主導地位。心性即心之本性,心有清凈分、染污分,而佛學中轉染成凈的踐履思想使佛教心性本凈說成為佛教思想的主流。在佛學思想中,追求自己內心心性的清凈和自由,已經上升為對生命本體自由的哲學反思。
謝靈運的一生與佛教有不解之緣,他推崇佛理,篤信佛教,弘揚佛法。不僅如此,前期他還受到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的影響,使得他成為兩晉南北朝時期的文學大家。謝靈運受到佛教的影響及其對佛教的貢獻是多方面的,在其山水詩的創作中,亦包含有豐富的佛學思想。本文以心性論為貫穿全文的主線,以謝靈運山水詩的藝術表現形式為視角來探討佛學對其藝術創作的影響,具體從意象、詩的韻律味等角度進行分析研究。
一、佛學心性論概述
佛教一直強調以“心”為本,在佛學思想里,心性是最根本的思想。心性一詞,在《阿含經》中便已出現。漢譯《增一阿含經》卷二二《須摩提女經》有“心性極清凈”一語,原系贊頌佛陀之辭,意思是佛永斷煩惱,心極為清凈,“意念不錯亂,以無塵垢礙”。①在佛學思想中,心與性本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是心與性通而為一,也可以稱之為二者渾然一體。心指本心,性指本性,本心本性就是佛心佛性,二而一,一而二,系眾生本有的真實心性。心性,指心的本性、實性,又稱為自性,有觀點將其理解為心本來所具有的、不可以改變的本質性的東西;或者,心未曾染污,即心沒有被煩惱、妄執所蒙蔽的本來面目。從廣義上來說,心性含攝法性,法性是萬物的本性或本原,心性是眾生的本性或本體,也就是眾生成佛的依據——佛性;由此,“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思想得以具現。
在佛學中常將心分為真心與妄心,或稱為凈心與染心、清凈心與煩惱心。盡管有人認為,心之本性有清凈、染污,或者心之本性既不清凈,也不染污,或者既清凈又染污等說法,但佛教思想以心性本凈為主流。心性本凈說在初期、中期及后期的大乘經論中都有提及,此外,心性本凈說與如來藏、佛性、菩提心、心真如、法性心、空性、凈識、阿摩羅識、唯識實性、圓成實性、心體等思想一起構筑了大乘思想的發展。
二、謝靈運受到的佛學影響
謝靈運的一生,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他與僧人的往來非常密切,很早以前,謝靈運便受到慧遠的影響,決心拜慧遠為師而皈依佛門。隆安三年,他曾見慧遠于廬山,元興元年,他在道場前挖掘蓮花池,池內種植白色的蓮花,并和志同道合者結社共修凈土之業,定名為白蓮社。少帝景平元年秋,謝靈運養病于東山,聽說沙門曇隆居于上虞徐山,于是經常往來參訪,相互鉆研佛教義理,同游嶀嵊,寄情于靈山秀水,長達二年之久。他曾經跟隨竺道生賞游,非常贊賞竺道生所主張的頓悟義理,著有《辯宗論》,申述竺道生“頓悟”之義。據《高僧傳》卷七《慧叡傳》云:“陳郡謝靈運篤好佛理,殊俗之音,多所達解,乃諮叡以經中諸字并眾音異旨,于是著《十四音訓敘》,條例梵漢,昭然可了,使文字有據焉。”①與慧琳、法流等交善;又曾注《金剛般若》,與慧嚴、慧觀等修改大本《涅槃》;曾作佛畫,有《菩薩六臂》像,唐代猶存;及至臨終,還將胡須施為南海祗洹寺維摩詰須。謝靈運與僧人的交往有的是進行佛教經典的譯解,有的是進行佛教義理的鉆味,或者相互酬唱,或者結伴游覽。因此,在謝靈運山水詩中,也就自然而然地打上了佛學的印記。
謝靈運受佛教的影響,表現在其自然觀上受到支遁、慧遠以來玄學化的佛教自然觀的影響,將山河大地視作佛影的化身。《石壁立招提精舍》詩云:“敬擬靈鷲山,尚想祗洹軌。絕溜飛庭前,高林映窗里。禪室棲空觀,講宇析妙理”。②他將眼中所見的自然景色的石壁山,想象成是閃耀著佛光佛影的山。庭前的瀑布飛流,窗后的高樹掩映,無一不可從中悟得佛理。謝靈運將“禪”寫入詩中,宣揚佛理,在禪理之外,還表現出一種普遍的人生哲理以及詩人所表現出的淡泊心境。
三、謝靈運山水詩中意象的心性論體現
意象是詩歌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往往取自于自然、社會、人生、理想等范疇的萬千事物。詩人往往憑借意象,抒發自己的思想、情感。佛教善用譬喻闡明其玄奧佛理,從而使意象意蘊豐富,特點鮮明,影響深廣。
因為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所以在謝靈運山水詩中,對于意象的描述便含有豐富的佛學思想。《永嘉證道歌》是永嘉大師開悟后心得精華的文字記錄,包含有豐富的心性論思想。玄覺《永嘉證道歌》有語:“心鏡明,鑒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萬象森羅影現中,一顆圓光非內外”、“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③在佛學思想中,人心如鏡,鏡自清靜,于是萬物盡顯。《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記載:“心性本凈如虛空,妄想依空無所有”④。佛學心性思想的理論指導是以“空”為理論基礎和實踐起點的,心垢則眾生垢,心凈則眾生凈,眾生需要通過不斷修習來悟得本心本性。如若能以清凈的本心去比對地看待一切,則萬物之虛妄盡顯。而這種清凈的本心本性之與世象虛幻的關系,則類似于虛空與萬物的關系。萬物無法染污虛空,但萬物必賴虛空而存,虛空更是永恒無壞滅之法。世間萬物是由心變現的幻妄,原本就不存在真實的相,故本心之虛空性,自然是清凈、涅槃、恒在、真實和無染著的。謝靈運在《石壁立招提精舍》中有“壯齡緩前期,頹年迫暮齒。揮霍夢幻頃,飄忽風電起”②,詩人回想自己在壯歲之時,誤入仕途,宦海浮沉,蹉跎人生,轉眼之間,韶光逝去,白發滿頭,已到暮年。當此之際,方才夢幻已醒,才深感時光倏忽,有如風雷飄忽,拔地而起,又頃刻消逝,令人驚詫不已。這里詩人以夢幻形容蹉跎人生,恰與心性本凈如虛空相呼應。世間的一切由心所變現,心性本空寂,無生亦無滅;人生匆匆而過,看似猶如夢幻,實則是由心變現出來的物象猶如夢幻,但心性本身從未生滅變異。《登江中孤嶼》中有“云口相輝映,空水共澄鮮”;⑤《初往新安至桐廬口》中有“江山共開曠,云口相照媚”;《過始寧墅》中有“白云抱幽石,綠鏢媚清漣”;⑥《過瞿溪山飯僧》中有“清霄賜浮煙,空林響法鼓”。⑦劉艷芬也認為“這里的水天輝映、空明澄澈,云高石幽,青竹與清水相親,暮色浮煙掩不住霄清林翠,雖然處處見色,但是處處即空,景色虛實交織,亦真亦幻,體現了空的意蘊”。⑧詩人通過“空”、“幻”的描繪來闡述心性空明,這是將山水景物的自然清新與佛理的空靈曠達融為一體,做到了色空一如,虛實相生。章滄授曾指出,在謝靈運的詩中,引用佛經術語“空”、“寂”、“幽”、“靈”、“凈”等,是以禪入詩的表現。
佛教有時也以水的清凈、濕性來喻指佛性、自性的凈潔。映射到謝靈運山水詩中,《登江中孤嶼》有云:“亂流趨孤嶼,孤嶼媚中川。云口相輝映,空水共澄鮮”⑤。正是因為江水的清澈才襯托了天空的色彩鮮明。《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中有云:“川諸屢徑復,乘流玩回轉。萍萍泛沈深,煎蒲冒清淺”⑨。大大小小的浮萍都浮貼在水的表層,菰蒲則挺生于水上,從莖葉中間望下去,能清晰地看到它們的根部插在水底泥中,所以顯得水很清淺。這里以水的清澈喻也表述了對眾生清凈心性本根回歸的和韻。《大般若波羅蜜多經》言:“又如水大,性本清潔,無垢無濁,甚深般若波羅蜜多,亦復如是。”⑩《大乘起信論》云:“無明之相不離覺性,非可壞,非不可壞。如大海水,因風波動,水相風相不相舍離。而水非動性,若風止滅,動相則滅,濕性不壞故。如是眾生自性清凈心,因無明風動,心與無明俱無形相,不相舍離。”?輥?輯?訛又曰:“所言滅者,唯心相滅,非心體滅。如風依水而有動相。若水滅者,則風相斷絕,無所倚止。”?輥?輯?訛“心”與“無明”本身都沒有形相,因“無明”之風的吹動而生起“識”的波浪。“無明”也是倚靠如來藏心的本體來顯現出動相的,但心的本覺智體不會隨“無明”染心而斷滅。謝靈運詩中水的意象在佛學心性論影響下具有了一種滌神滌慮的超越性特征,并在山水詩中表現出了淡泊清新的時代風格。
謝靈運在《鄰里相送至方山》中寫道:“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①,月亮含情,謝靈運以明月來寄托他對朋友的依依惜別之情,從月的含情進而推及人的含情。在心物關系上,不僅肯定了物的客觀存在,而且還闡述了心的積極作用。又如《歲暮》中有“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②詩人用明月來表達憂思。在佛學心性論中,月這一意象,一般喻指清凈高潔,即心達到了一種和諧、安適、空明的境界追求,也達到了深邃、悠遠的宇宙意識和終極關懷,這也是心性本凈說所要表達的要義。佛教中的月,還用來喻指佛性圓滿自足、本自清凈的教義。眾生看到的月亮有陰晴圓缺的變化,實則月亮一直保持著圓滿的狀態。明月就是眾生未被染污的心性,而眾生所看到的陰晴圓缺、變化不定的月亮,是被無明所遮蔽的心性,正是因為處在無明狀態下,才不能認清本來清凈無染的心性。一旦擺脫無明的束縛,便可悟得本心。《佛說月喻經》曰:“皎月圓滿,行于虛空,清凈無礙”,“猶月行空,清凈無礙。譬明眼人,涉履諸險,離諸疑懼”。③這里指出佛性本自清凈,猶如明月行空,修行者一旦悟得,則可不疑不懼。
在謝靈運的詩作中,還有直接描寫“心”的作品,如《登石門最高頂》中“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④心與松柏相契合,神同三春柔葉之舒閑相應,這里所說的心,表面上是說眾生肉身所具有的心,但通過描寫松柏與三春桑葉的閑逸來襯托詩人本心的空寂。《田南樹園激流植楥》中“賞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⑤,賞心是謝靈運在寫作中一直追求的境界,即立足本心,賞自然山水,又不為各事各物所困,能怡然自得,達到一種自由的狀態。立足本心而欣賞的自然山水,是一種清凈閑適的狀態,也與心性本凈說達成了契合。詩人在詩中運用“心”字,直接通過心靈感觸的描寫來與佛教的心性論中的心性本凈思想達成了共鳴。
四、心性論與謝靈運山水詩的韻律味
1.心性論與韻
“韻”內涵十分豐富。“神韻”、“遠韻”、“天韻”、“韻味”、“余韻”則往往與詩歌具有的整體美相關。詩韻之美即指詩的構思一方面應細致入微,另一方面又要自然流暢,從而達到氣脈貫通、韻致天成的表達效果。佛教及其思想的不斷發展,潛移默化地影響到“韻”范疇的意義演變。正是與佛教思想相關,“韻”才逐漸發展成為中國詩學最重要的范疇之一。謝靈運山水詩由于受到佛教的影響,其詩韻中也帶有佛學心性思想。詩人在《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中寫道:“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游子澹忘歸。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⑥詩中,“暉”與“歸”,“微”與“霏”形成押韻,以清暉描述山水,以微形容陽,以夕霏看云霞,出谷與入舟相對,林壑與云霞相襯,芰荷與蒲稗相呼應。謝靈運以“韻”品詩,突出其“意”,字里行間流露出寧靜閑逸的氣氛,流轉回蕩著大自然清新秀美的氣息,這與當時詩人的心是相符的,正所謂佛心詩韻兩相通;在佛學心性論中,心是萬物的根本,世界眾象由心而化生,心變則物變,心不變則物不變。芰荷即蓮花,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蓮花是圣潔的象征。佛教常用蓮花喻指自性清凈,《大般涅槃經》有云:“眾人皆謂我是波旬,然我久于無量劫中離于魔事,清凈無染猶如蓮花”。⑦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潔身自處,傲然獨立,這與佛教所主張的佛性自性清凈的思想有著某種契合。芰荷這一物象給全詩烘托出一種清凈自然的詩韻。詩人以這種清凈自然的詩韻,描繪淡泊恬靜的詩意,便是當時其內心的真實寫照。
2.心性論與律
“律”的本義指的是自然音調,在謝靈運所處的時期,“律”則是一種對詩學中聲律審美特征的自覺追求,是一種人為規定的聲律論,而聲律論又為中國格律詩奠定了基礎。在謝靈運山水詩中便體現了這種對聲律之美的自覺追求,并且這種追求是在佛教思想的影響下形成的,同樣,其中包含有豐富的心性論思想。《晚出西射堂》中寫道:“步出西城門,遙望城西岑。連嶂疊巘崿,青翠杳深沈。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節往戚不淺,感來念已深;羈雌戀舊侶,迷鳥懷故林;含情尚勞愛,如何離賞心。撫鏡華緇鬢,攬帶緩促衿。安排徒空言,幽獨賴鳴琴”。⑧第一句的平仄變化為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仄,第二句的平仄變化為仄仄仄仄仄,平仄仄平仄。佛經的轉讀也要洞明音律,否則無法把握其中的“起擲蕩舉,平折放殺,游飛卻轉,反疊嬌咔”。⑨《高僧傳》卷十三載:“時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無余解,薄能轉讀,道朗捉調小緩,法忍好存擊切,智欣菩能側調,慧光喜騁飛聲”。⑨這里的“緩、切、側、飛”⑨便是指聲調的平仄變化,與“平折放殺”⑨是相通的,在這種相通的條件下,佛經轉讀中的音律變化影響到平上去入四聲的創立。謝靈運詩中的平仄變化與佛學音律中的“起、平、游、反”和“緩、切、側、飛”相對應,有了輕重高低,舒緩起伏,便有了對格律美德的發現和探求。詩中格律的這種變化也是依據心的變化而來的。心的變化沒有固定的方向,有時是微妙的變化,不可捉摸。但這種變化又是可以察覺的,反應在詩的格律上,便是這種平仄的變化。
3.心性論與味
“味”是對意象的品位,這種品味其實就是審美,也就是詩作的意境。意境是詩人感情和詩歌形象互相融合而形成的藝術情境,感情由心而生,自然而然包含有豐富的心性論思想。在謝靈運的詩歌中,受佛學思想的影響,始終堅持以“心”為萬物之本,充分發揮了心的積極主動作用,進而與物進行交融。《登江中孤嶼》:“江南倦歷覽,江北曠周旋。懷新道轉迥,尋異景不延。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表靈物莫賞,蘊真誰為傳。想象昆山姿,綿邈區中緣。始信安期術,得盡養生年”。①該詩運思精鑿麗密,取勢宛轉屈伸,可謂匠心獨運。詩人欲寫江嶼之秀媚神奇,先寫江南勝景歷覽之倦,進一步烘托和神化了孤嶼的幽麗神奇,虛實交錯,不僅突出了孤嶼之美、之奇,也有效地寄寓了詩人孤傲不遇的主觀情感。結構綿密而意脈一貫,情景相生而物我融一。倦、曠、趨、媚、靈、真等詞的恰當運用,使全詩意態飛動而意味深厚。而“表靈物莫賞,蘊真誰為傳”為全詩增添了空靈的意味,與心性之空交相呼應。藝術創作的目的在于暢“神”,“神”即“心”,“神”感物而動,動必生情,神為情之根。謝靈運通過景所表達的意味很好地傳其情,傳其神,傳其心,做到心境合一。
五、結語
謝靈運的山水詩,包含有豐富的佛學心性論思想,這一詩佛融合的探索,對后來山水詩派的成熟壯大,具有深遠影響。從唐代山水田園詩派詩人王維、孟浩然、柳宗元等的詩作中,不難看到這種痕跡。王維繼承了謝靈運以詩明禪的手法,狀物明理,寓理于景,無禪語而有禪理,如“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孟浩然以禪入詩,舉凡言說佛理,闡釋要義,不時抒發自己對佛教的向往之情,如“吾師住其下,禪坐證無生”;柳宗元并不是單用佛理,更是將其與山水景物的描寫緊密結合,將禪理孕育于山水景物之中,“發地結菁茆。團團抱虛白。山花落幽戶,中有忘機客。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萬籟俱緣生,■然喧中寂。心境本同如”。
謝靈運這種以禪喻詩的創作藝術,還在其他流派的文學大家中賡續傳唱。諸如,蘇軾“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王安石“芳草知誰種,緣階已數叢。無心與時競,何苦綠蔥蔥”;白居易“白衣居士紫芝仙,半醉行歌半坐禪”;在李白的詩歌中,也看到受謝靈運影響的婉轉、曠達、空靈,“峰崢嶸噴紅泉,橫石蹙水波潺湲。東崖合沓蔽輕霧,深林雜樹空芊綿”;而杜甫不僅在詩的結構上繼承了謝靈運,而且在文字功夫和聲律方面也受到謝靈運詩法的影響。
佛教思想是中國詩學賴以產生和發展的文化土壤之一。中國詩學藝術,在佛教文化的影響下,其人生觀、價值觀的建構表現出了獨具中國特色的人文情懷。佛教思想,尤其是佛教的中國化,對中國詩學藝術的發展帶來了深刻而具有開啟性的影響。佛教與詩學藝術歸根結底,都是把重心放在人身上,觸及人的存在,觸及人的生老病死等一系列問題以及心理、心態、心境變化等問題。佛教對詩學的影響和滲透,提升了詩學主體的審美文化精神,使詩學超越了形而下的現象闡釋,具有了形而上的人文蘊含。佛教影響下的詩學是一種人文意識的建構,在當代詩學建構體系中,我們要用人道主義精神與人文情懷,去看待詩學。在中國當代詩學建設中,既要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精神的精髓,繼承和發揚中國古代詩學的人文特征,又要立足于中國的現實國情與文化土壤,善于抓住當代文化交流頻繁便捷的契機,在大膽吸收外來理論、概念、術語的同時,加強消化、改造與融會,以尋找新的理論生長點,促進中國當代詩學藝術的繁榮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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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高僧傳》,《大正藏》第50冊,第367頁中。
②《石壁立招提精舍》選自《四庫全書》《古詩紀》卷五十八。
③《永嘉證道歌》,《大正藏》第48冊,第396頁上。
④《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大正藏》第8冊,第868頁上。
⑤《登江中孤嶼》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47。
⑥《過始寧墅》這些語句是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7。
⑦《過瞿溪山飯僧》選自《四庫全書》《古詩紀》卷五十八。
⑧這些經典語句引自劉艷芬《佛教與六朝詩學》,山東師范大學碩士生論文,2008,P78。
⑨《從斤竹澗越嶺溪行詩》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82。
⑩《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大正藏》第7冊,第926頁中。
?《大乘起信論》,《大正藏》第32冊,第576頁下。
①《鄰里送至方山》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5。
②《歲暮》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98。
③《佛說月喻經》,《大正藏》第2冊,第544頁中。
④《登石門最高頂》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74。
⑤《田南樹園激流植楥》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58。
⑥《石壁精舍還湖中作》選自丁福林《謝靈運、鮑照集》鳳凰出版社,2009,P61。
⑦《大般涅槃經》,《大正藏》第12冊,第389頁中。
⑧《晚出西射堂》選自《謝靈運、鮑照集》第15頁。
⑨《高僧傳》,《大正藏》第50冊,第415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