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海德格爾與卡西爾雖都將空間的解釋權賦予人類自身,但在還原的路徑和理論的歸宿點上的差異使得他們的空間理論南轅北轍。海德格爾將空間視為“此在之空間性”,空間只有與此在相關聯才有存在論上的意義,因而是有限的;而卡西爾則主張從人類的行為空間或實用空間中還原出象征人無限創造性能力的“符號的空間”。
關鍵詞:此在之空間性;符號空間;海德格爾;卡西爾
中圖分類號:B0-0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32-0038-02
20世紀初,海德格爾與卡西爾在他們的著作中留下了一些空間思想的痕跡。雖然兩人同為康德后學的代表人,都嘗試通過還原的方法解決康德遺留下來的現象與本體世界二元對立的難題,但二者的空間理論在還原的途徑和歸宿點這兩方面上是截然不同的。
一、海德格爾的空間觀:此在之空間性
海德格爾的空間觀受到胡塞爾對先驗空間的闡述的影響。胡塞爾提出“回到現象本身”,主張通過純粹的本質直觀,從人們日常生活意義上的經驗空間還原出一個脫離經驗和邏輯的純粹現象領域。基于此,海德格爾反對亞里士多德到笛卡爾的將空間實體化的傳統,這種傳統傾向于將空間視為一具有長寬高的、等量齊觀的廣袤物,而主張把空間作為一種存在的動態建構形式,這種建構形式只歸屬于唯一的主體-此在。
空間在人類實踐的意義上指世界,而世界在最初的意義上指空間。海德格爾廓清“世界”的本真含義:“世界最后還指世界之為世界的存在論生存論上的概念……但是它在自身中包含有一般的世界之為世界的先天性。”[1]這是關于世界的本真理解,世界被理解為此在生存論上的屬性規定和建構形式,即此在之世界性。世界性是此在存在的確證、此在展露和領會自身存在的前提條件。
海德格爾之所以從此在切入對空間的追問,一方面是由于此在相對于其非此在式存在者而言具有存在論層次上的優先性,此在能夠先行地追問和領會自身的存在,“我們問道‘存在是什么?’時,我們已經棲身在對‘是’的某種領會之中了”[1],另一方面是由此在的本質規定的。“此在本質上就包括:存在在世界之中。”[1]毋寧說,“在世界之中存在”是海德格爾空間觀的邏輯前提,關于此在必然在世界之中存在這一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此在不是現成存在,它的存在本質上是一種生存方式即“在之中”,因此它的空間性不是一種處所的關系,而是“在世界之中存在”的建構屬性。海德格爾從“在……之中”這一存在論術語來標畫出此在在世存在的圖示。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不意味著此在與世界之間具有比肩而立的空間關系,“就源始的意義而論,之中也根本不意味著上述方式的空間關系。之中[in]源自innan-(居住)”[1]。在海德格爾看來,此在在世的實踐活動,本質上都是一種操勞活動。操勞即“料理、執行、整頓”,意味著“為自己弄到某種東西”。由于此在的根本屬性是“在世界之中存在”的空間性質,此在的在世操勞活動必然指向生存空間方面,為自身的生存占據一個位置和場所,表現為設置空間、尋視空間和組建空間的空間性活動。
此在的源始空間是由去遠與定向兩個生存論維度所構建起來的。一方面,去遠表現了此在有一種拉近空間中的非此在式存在物、使之與此在相照面的先天趨向,“去遠首先與通常就是尋視著使之近,就是帶到近處來,也就是辦到、準備好、弄到手”[1]。科學意義上的客觀距離實質上是此在對去遠活動的一種主觀的估價與解釋。另一方面,去遠也意味著定向,去遠活動本質上是一種此在確定了方向和標志的操勞活動。定向也并非指客觀的標志物,而是此在的先天性質。“此在的一般定向活動才是本質性的……而一般的定向活動本質上又一道由在世加以規定”[1]。總之,此在的空間性由去遠與定向組建和規定,但是,其前提是此在的空間性被理解為本真的空間性也即“在世界之中存在”,此在才能獲得本真的生存方式,從而采取去遠與定向的操勞活動處理前來照面的在世之物。
二、卡西爾的空間觀:符號空間
在卡西爾看來,空間和時間并非神話般純粹空洞的形式,它們是一切實在物的關聯架構、限制條件、內在規定,更是規定和控制著人類生活的巨大推動力。因此,“描述和分析空間和時間在人類經驗中所呈現的特殊品性,對于一個人類學哲學來說乃是最有吸引力和最重要的任務之一。”[3]
空間之所以在人類經驗世界中呈現出不同于其他有機體世界的“特殊的品性”,是因為空間的組成結構有等序差異。空間結構的最低級層次是“有機體的空間”,最高級的層次是人類的“知覺空間”。人的知覺空間與有機體空間知覺相區別,“我們不能把較低級的有機體空間知覺與人的空間知覺混為一談”[3]。有機體的空間并非來自于后天的經驗學習,而是有機體的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理本能。卡西爾舉雛雞實驗為例,新出生的小雞剛破殼就具有很準確的空間距離感和方位感,能夠在啄食道上的谷粒。低級動物在作出這些復雜反應的時候并非依賴于后天掌握的空間觀念,相反,“它們看來是被某種特殊的肉體沖動所誘使的”[3]。可見,有機體的空間是一個非創造性的、靜態的空間,它僅僅能夠確保動物適應生存環境的最基本條件,而人類的空間形式之所以超越低級動物的空間形式就在于,人類的知覺空間結構不僅包括人類作為有機體的空間本能,而且是一個包括了視覺、觸覺、聽覺、動覺等后天經驗成分在內的復雜的動態空間結構。
關于人類的知覺空間形式的發生學起源及其內在作用機制,歷來是先天論和經驗論乃至形而上學與自然科學之爭的焦點之一。但是,卡西爾認為,“它不是唯一的問題,也不是最重要的問題”[3],人類的知覺空間本質上是一種符號的空間。因此,“與其研究知覺空間的發展,我們更必須分析符號的空間。一探討這個問題,我們就處在了人類世界與動物世界的分界線上”[3]。符號的空間是由人類的行為空間或實用空間中抽象出來的空間觀念,借助這種抽象的符號空間觀念,人才成為人本身。
然而,符號的空間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經過人類長期復雜和艱難的思維發展過程才獲得的,正如卡西爾所說的,“哲學和科學只有在走過漫長的道路并且通過許許多多的中間階段以后,才有可能走到抽象空間這一步,并且才能把它系統地建立起來”[3]。原始人沒有抽象的符號空間,只有行為的空間,這種行為的空間基于實際自身利益和需要的,毋寧說,是基于感情的成分而建構起來的。卡西爾認為,從原始人的行動空間轉換和提升到科學的符號空間的關鍵在于幾何學空間的發現,這可追溯到古巴比倫的天文學大發現,“巴比倫天文學中所取得的進步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它依賴于一個更基本的事實——依賴于對一種新的智力工具的發現和運用……符號代數學”[3]。幾何學空間是人類從各種不同的感覺空間,如視覺空間、觸覺空間、聽覺空間、嗅覺空間等中抽象出來的普遍的同質空間,它的誕生標志著人類對其空間和空間關系的表現從表象的熟知進入了理性的觀念化認識。卡西爾指出,近代以來的哲學任務就在于理解幾何學意義上的符號空間,“笛卡爾并不是從他的我思故我在原理開始的。……他的理想是建立在一個偉大的數學發現——解析幾何的基礎上的”[3]。“所有我們關于空間和各種空間關系的知識都可以翻譯成一種新的語言,即各種數的語言,而且由于這種翻譯和轉換,幾何學思想的真正邏輯特性就能以一種更清晰更適當的方式表達出來了。”[3]
三、關于二者空間理論之分歧點的一點思考
海德格爾中止了長久以來從存在者層次上對自然世界的探討,轉而主張從存在論上理解和分析人類生存世界的存在建構形式,不僅是西方近代以來人本主義精神的一以貫之,而且作為康德專家,海德格爾也在某種程度上回答了康德留下的關于現象世界與本體世界二元對立的難題。海德格爾通過實現空間-世界從存在者層次到存在論層次上的轉換,把世界理解為借助此在這個境遇而展開的世界性,實則是將康德意義上的本體世界納入到人類生存活動的現象世界中來。相反,在卡西爾看來,人類必須從海德格爾筆下的此在式之有限性的生活世界通達一個無限性領域即符號的空間,方法則是以對人類的經驗現象進行抽象的形式實現,“人通過形式中轉變成他的此在的方式……以此方式,它從有限性中生長出來,它在某種新的東西中引出有限性來”。
雖然卡西爾竭力否認他是一個新康德主義者,“新康德主義是新近哲學的替罪羊,但我卻找不到現存著的新康德主義者”[4],但他也遵循了馬堡學派在解決康德難題時的基本思路,即將自在之物的世界納入到人類主體的認知世界中,這個人類的認知世界便是符號的空間。質言之,卡西爾要將人類生存的實在世界轉換和還原出一個符號的空間。對他而言,“精神王國不是某種形而上學的王國……它能夠創造,就是它的無限性的印記”。符號本身是一種具有無限創造性的“邏各斯”,符號的空間因而是一種動態建構的空間結構,象征著人類的無限性能力的領域。
同時,這也是卡西爾嘗試解決康德二元對立難題的一個途徑:從人類的行為空間或實用空間中還原出抽象的符號空間,進而將人類經驗現象的世界納入到他的符號世界之中。卡西爾通過把人類無法把握的“自在之物”轉化成“符號”的概念,由于符號本身具有的創造性功能,從而使得康德哲學中單一固定的現象世界是本體世界翻版的關系轉換成感官表象與經驗現象彼此之間以邏輯形式關系定位的世界觀。
由此可見,卡西爾將空間的解釋權授予人類自身,這與海德格爾將空間視為此在的生存規定的主張是相一致的。然而,對于還原出來的空間是無限的還是有限的這個關鍵問題的不同回答最終使他們的空間理論南轅北轍。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上海:三聯出版社,2012.
[2]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3]O.F博爾諾,趙衛國.卡西爾和海德格爾在瑞士達沃斯的辯論[J].世界哲學,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