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對歐美文學影響深遠的拉丁美洲作家,博爾赫斯用奇特的敘述方式,將傳說或是見諸記載的人物、事件進行“重述”和“改寫”。在內容上,他“篡改”和“歪曲”他人作品中所敘述的故事,用近乎抄襲的創作方法表現故事和人物命運的多樣性可能,及現實生活的豐富多彩。在形式上,作者從時空的多重維度和現實生活的多重組合中構建文本,將夸張的藝術形式與哲理般的思想內容結合起來,用零散性、互文見義、模糊性體裁、迷宮現象和多重視角的敘述手法表現出后現代小說典型的不確定性創作傾向。
關鍵詞:博爾赫斯 《小徑分岔的花園》 不確定性
引言
博爾赫斯是后現代小說極具影響力的一位作家,有人依據他在后現代文學思潮中的地位,將之稱為“后現代小說之父”。他在創作上異軍突起,一反當時的寫實小說、象征小說和意識流小說,用書齋式的怪異手法,在作品中大量運用后現代的技巧,將已有的文本或材料進行“改寫”,大膽進行聯想和幻想,亦虛亦實,形成自己怪異的創作風格。他的代表作《小徑分岔的花園》即表現出后現代小說典型的不確定性創作傾向。這種不確定性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
一、零散性
博爾赫斯借鑒卡夫卡和福克納的創作風格,對傳統的敘述方法進行全面否定,“重述”、“改寫”或“改編”已有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情節。他甚至公開承認自己的文字是“抄襲”來的。他把無風格的“抄襲”視作自己的創作原則,用“篡改”和“歪曲”別人故事這種方式來解讀事物的種種可能性,以表現豐富多彩的現實世界。這些,在為他獲得極高聲譽的《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得到充分地體現。
小說講述發生在一戰期間德國間諜俞琛為了把英軍炮兵駐地的重要情報告知德國上司,冒著陰謀暴露、自己被追殺的威脅,找到與法國小村莊阿爾伯特同名的漢學家阿爾伯特家中,殺死了漢學家,最后被捕并被判處絞刑的故事。小說以歐洲戰爭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的推遲為切入點,但在中間又引出俞琛曾祖崔鵬撰寫一部迷宮式的長篇小說的故事。作品中顯示出后現代顯著的“片斷化”的敘述特征。作者采用平面化的寫作方法,打破以時間為序安排故事情節的傳統手法而有意淡化時間概念,用“共時性”取代“歷時性”,刻意強化故事情節在空間上的并列。偵探故事和俞琛曾祖崔鵬撰寫長篇小說的故事,相互之間原本并無聯系,且小說的情節也各自相對獨立,但作者采用剪接、拼貼、重復、并列等交替使用的后現代手法,把二者混雜在一起。
零散化手法破壞了小說故事情節的邏輯因果關系。作者在其中摻雜進其他故事內容,使得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不再按其固有的方向發展。故事的敘述突然中斷,從而失去了敘事的連續性。事件在時間上不連貫,在內容上不確定,人們甚至分不清作者講故事的終極意義是什么,情節發展的方向是什么,似乎一切都處在一種不確定之中,從而導致作品成為一個開放的系統,故事可以沿著不同的方向發展,讀者也可以從不同的方向進行任意性解讀。在這種類似放射狀的文本之中,小說中的人物、情節、主題等要素含混不清,小說文本的表達方式終將文本自我解構。特別是書中一些突然出現的人物,作者不作交代,如作品講述作為德國間諜的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俞琛博士,為逃避愛爾蘭人馬登追殺的精彩過程,卻引發出俞琛曾祖崔鵬在明虛齋閉戶不出,把十三年的光陰用于無休無止的修辭實驗的故事,著實讓人不得要領。
二、互文見義
博爾赫斯在他的小說結構中采用情節之中套著情節,用一個從總體來看是真實的故事引出并敘述一些虛幻的故事內容的方法,而不同的故事情節之間的聯系也極為荒誕,使人們感覺到他在移置、暗指、引用、篡改和轉摘著什么。其實,作者是用一部小說來寫另外一部小說,用一個新的文本來講述另一個舊的故事,荒誕之中顯得神秘與不確定。在后現代的文本中,文本與文本之間不是單向的,而是一種雙向解構。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小徑分岔的花園》的“大環境雖是英國,但具體背景則是東方的,中國的。而作者更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中國人,以第一人稱的口氣來進行敘述”[1]。這部小說,如同作者所認為的,僅僅是存在于巨大的“網絡”之中的一個文本。作者將一個虛構中的中國故事引用到他的偵探故事中,認為這兩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故事,它看似兩部小說,但作者其實把它視為一部小說,兩個故事完全就是一本書中的內容。
博爾赫斯曾經在《小徑分岔的花園》的初版序言中這樣表達自己的創作觀點:“比較好的做法是委托一些早已有之的書,搞一個縮寫和評論。我認為最合理、最無能、最偷懶的做法是寫假想書的注釋,如《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特蒂烏斯》和《赫伯特·奎因作品分析》等”[2]。
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俞琛祖先崔鵬的最大抱負是寫出比《紅樓夢》更為偉大和復雜的作品,他要把《紅樓夢》中的全部情節都引入到他的小說里面。他從閱讀的視角理解與解釋《紅樓夢》,力圖把所有的故事結局都描寫出來,這就造成了小說故事的多樣性發展,形成了一種復雜的小說結構和人生迷宮現象。與博爾赫斯一樣,人們“閱讀”這部作品,實際上也就是“重寫”俞琛曾祖崔彭的故事。博爾赫斯這種將作者與讀者兩種身份合二為一的開放式寫法,必然使文本成為“放射狀”的文本,讀者對作品的一切審美判斷均因人而異,統一的意圖指向更加不可能。
三、體裁模糊
博爾赫斯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對現代主義所依賴的元敘述加以否定。它拋棄了現代主義基本的各種程式,顛覆了現代主義的創作原則,用片段化和多重性取代現代主義單線發展的功能主義。博爾赫斯把夸張的藝術形式與哲理般的思想內容結合起來,將小說創作、寫實記錄等多樣化表達方式與多重視角的敘述手法融合在一起,竭力表現出故事情節的曲折性與復雜性。因此,他的文體往往十分特殊,說是小說,又不像小說,它介于小說與非小說之間。作者在創作中常常借用其他文體,或是在不同文體之間自由轉換。從而導致某些小說像是分析、研究、評論甚至考證性的學術文章,或是自我指涉的文學。作者在作品中恣意虛構、聯想、復制、改編和改寫,最大限度地發揮著自身的藝術想象力,以刻意營造出一個他本人所想要的似真似幻的世界來。
按照博爾赫斯的話來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是一部偵探小說,其連貫性和邏輯性,懸念與曲折,構成了后現代小說“反文體”中的戲仿因素。如作者在小說中描寫俞琛在結局時打探到英軍炮兵駐地,馬登抓捕德國間諜,阿爾伯特破譯崔鵬小說之謎,它們各有所得,但是最終又都陷于迷失:俞琛被判了絞刑,馬登總是慢一步,導致城市被炸,阿爾伯特死于非命。這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另一層面上的“偵破”故事,偵破人生之謎的故事,其結局往往帶有不確定的因素。
作者在作品中通過虛構來總結人類生活的經驗,得出哲學、形而上學的結論,以此來闡明不容易為一般人所理解的深奧的哲學思想。《小徑分岔的花園》在開始時,作者煞有介事地使用了具體的日期、地點,仿佛是在精確地描寫歷史故事。但到后來,作者又用虛擬的手法,把讀者帶到一個他一手炮制的虛幻的世界,讓讀者在其中瞠目結舌。在小說中,作者用偵探故事和由此而引申出來的中國故事表現他對時間的看法,如時間的存在性、永恒性、哲學思想意義及人們與時間的關系等等,以逐漸把讀者引向所謂的正題。
四、迷宮現象
博爾赫斯在小說中描寫博學的“云南總督”崔彭為建造小徑分叉的花園,要去寫一部書和蓋一座迷宮。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書和迷宮是一件東西。也就是說,崔鵬要寫的小說是一部迷宮小說,他要蓋的迷宮是一種小說形式的迷宮”[3]。讀者甚至不清楚小說講述的間諜故事與小徑分岔的花園究竟是什么關系。就像謎語一樣,謎底似乎不是故事本身。用漢學家阿爾伯特的話來說,作品“本身就是一局巨大的棋,或者說是寓言,它的主題是時間”[4]。由此道明了作者所要表達的真正意圖是自己關于時間的認知。
作者借漢學家阿爾伯特之口告訴人們,小說中所構建的迷宮,實際就是“走了邪路的崔鵬在他孜孜不倦地寫成的小說里,逢到每一個曲折之處所愛用的迂回方式”[5]。在作者看來,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迷宮,人們在迷宮里生活,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和目標,更沒有出路可言。博爾赫斯本人就“迷失在形而上學迷宮”之中。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無限、永恒、無窮無盡、若有若無、似是而非、亦真亦幻等,構成了小說情節的主要因素。在細節的描寫上,許多地方明顯地出乎常理之外,但作者以假亂真,把幻想和現實相糅合,營造出一種撲朔迷離、諷刺揶揄的氣氛與效果。
博爾赫斯的小說具有迷宮一樣的結構。他認為人們根據迷宮一般的現實世界所創造出來的藝術世界同樣具有迷宮的特性,他在《小徑分岔的花園》中竭力建立一座用文字和幻想所構成的時間的迷宮,力圖在寫實與虛幻中賦予小說多重含義,用“迷宮”的意象,在時空的交錯發展和現實生活的多視角敘述中展現出深邃的不確定性效果。人們從中可以看到那些接連分岔的路徑或故事情節里所折射出來的卡夫卡無限之意的影子。這些無限之中的偶然性片段,構成了作品的敘述主題。
正如有評論者所說的,作者在用他那復雜的大腦構思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的同時,呈現出來的卻是用通俗小說形式烹飪出來的形而上的哲理大餐,作者用他“人生就是迷宮”的哲學思想,“重新喚醒了一個新的知識體系,它讓人驚異不已”[6]。
參考文獻
[1][4][5]徐曙玉,邊國恩等.20世紀西方現代主義文學[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317-318.
[2][3]唐建清.國外后現代文學[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03:134,72.
[6]舒建華.作家們的作家——博爾赫斯[J].南方周末,2000-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