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現句的后續功能
——以《林黛玉進賈府》為例

○ 王智杰

(內蒙古民族大學 文學院，內蒙古 通遼 028000)

句子按功能分類，有始發句、后續句和終止句三種類型。始發句在形式上具有不可或缺性，在表意功能上具有思維活動的起始性，是“指一個句群或一個段落的第一句話，它永遠處于‘群’首或‘段首’”，“跟隨在始發句后面，同始發句組合成‘群’或‘段’的句子，就是后續句”，“只有起總結或結束某一話題的作用，并且處在‘群’末或‘段’末的句子，才是終止句。[1]12-13從語言使用的事實看，句子大量用作后續句，這是因為后續句是傳遞信息的主要載體。存現句在語段中常常充任后續句，解釋、說明、闡發、補充中心思想或表示中心思想，不僅數量大，而且功能多。

一、導入新話題

存現句是表示某處存在、出現或消失某人、某物的句子，作為后續句其中一項重要交際功能就在于傳達新信息，為話語交際提供一個話題，下文緊緊圍繞著這個新的基點繼續展開下去，具有話題導入功能。例如：

(1)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里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摈煊穹礁媪俗?，坐了。賈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

賈府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其禮節、習慣、規矩等都極其講究，長幼有序是最起碼的禮數，不可逾越。林黛玉來到賈府后晚餐時的座位排定充分體現了這一點，而這一段內容的出現，是由存現句充當的后續句導出的?！皟蛇吽膹埧找巍?，是缺少動詞語的名詞性存現句，為“處所詞語 + 名詞性詞語”的模式，剛出現的信息“四張空椅”，開啟新篇章，引出下文敘述的內容，實現了由舊話題到新話題的轉換。

二、補充舊話題

存現句闡述的相關信息已在上文中出現，用此存現句對上文沒有涉及的內容進行補充，同時，又連接了下文，使篇章連貫順暢。

(2)于是老嬤嬤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其余陳設，自不必細說。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東邊椅子上坐了。

例(2)以王夫人居坐宴息的東屋為空間背景，從不同角度記寫了其中存在著的各種陳設，華美而名貴，而后續句“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利用“處所詞語 + 動詞性詞語 + 名詞性詞語 + 后續成分”的存現句，交代出炕沿上還有兩對錦褥，既是對前面大段的關于室內陳設的補充，又能順暢地過渡到下文，起到承上啟下、自然銜接的作用。

三、表達中心思想

一般情況下，表達主要意義的句子即中心句由始發句承擔，但有的時候后續句也可以表達中心思想，同中心句重合。[2]25-48例如：

(3)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

這一段介紹男主角賈寶玉。“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是后續句，用在始發句后面，處于“第二”的位置，但卻是中心句，是整個語段語義表達的中心，下文的句子從服飾到肖像都是對新信息焦點“年輕的公子”賈寶玉的描寫。“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是存現句的變體，為“動詞性詞語 + 名詞性詞語”模式，省略了空間處所。

四、解釋中心思想

語段有一個明確的中心句，由存現句構成的后續句對中心句作進一步解釋、補充、說明?！昂罄m句是緊承起始句的句子，它可以由一個句子充任，也可以由幾個句子充任?！盵3]90

(4)一時黛玉進了榮府，下了車。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后，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母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經正內室，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的。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 。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道是：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鄉世教弟勛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黛玉進了榮府”是此段的中心句，下文的后續句依據黛玉的行蹤與視覺緊接著對榮府進行介紹，先是院落中的房屋及房屋的形態，然后是堂屋內部的布置和陳設，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各個不同的層面連用多個存現句條分縷析地闡述，空間背景清晰，存在的事物凸顯。“說話人為了描寫某個空間或說明某個事件，有時可以連續使用多個存在句，對這一空間或事件以分類列舉的方式進行多方面的闡發，從而使篇章不斷展開?！盵4]154

五、提及相關成分

存現句提到的人或事，看似與正在敘述的中心沒有必然聯系，但從整體看卻能起輔助作用，渲染環境、深化主題或描寫背景。例如：

(5)黛玉一一的都答應著。只見一個丫鬟來回：“老太太那里傳晚飯了。”王夫人忙攜黛玉從后房門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寬夾道。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的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里找他來，少什么東西，你只管和他說就是了?！边@院門上也有四五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賈母的后院了。

賈府是《紅樓夢》刻畫人物、展開故事情節的典型環境，當寫到王熙鳳的住所時，有一個存現句充當的后續句“這院門上也有四五個才總角的小廝”，提及的內容看似無關緊要，實則與中心意義密切相關。賈府是“四大家族”之一，除家人外男人不得入內室，距離內室女人最近的只有那些“才總角的小廝”，這從側面反映了賈府森嚴的規矩，氣派的排場，深化了賈府“與別家不同”的主題。

《林黛玉進賈府》是高中傳統的語文課文，多少年來，不管教科書如何改革、變化，這篇課文始終出現在教材中，這是因為《紅樓夢》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是中國古典小說的最高峰。得碩亭在《草珠一串》中曾說：“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而摘自于第三回的這篇課文又是解讀《紅樓夢》的一把金鑰匙，讀《紅樓夢》必須讀這一部分，否則事倍功半。在這篇課文里作者通過林黛玉的耳聞目睹對賈府做了第一次直接描寫，介紹了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和典型環境，而存現句在這中間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篇章對句子結構具有制約作用，對詞語、句式等有選擇性。[4]135選用存現句而不選用相關的非存現句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篇章連貫的需求，同時也取決于存現句在篇章中的作用。

【參考文獻】

[1]吳為章.句群與表達[M].中國物資出版社，1988.

[2]吳為章.關于句子的功能分類[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4(1).

[3]張拱貴，沈春生.句群和句群教學[M].寧夏人民出版社，1991.

[4]張先亮，范曉，等.現代漢語存在句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