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全星
(中國傳媒大學 南廣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祖堂集》(后簡稱《祖》)是中國禪宗最早的史籍,記述了唐五代時期禪宗洪州系、石頭系兩大禪系發展的歷史。在《祖》中,“把”字共出現74例,其中動詞63例,介詞10例,量詞1例。下文將先對集中的“把”字的意義和用法先進行簡單描寫,然后以詞義引申為經,用法發展為緯,對文本中“把”的演變進行較詳細的解釋,最后得出相關的結論。為便于說明,本文使用的符號規定如下:S-主語,V-動詞,O-賓語,P-短語。
它有三個義項:一是“握持”義;一是“掌握,控制”義;一是“拿”義。
1)“握持”義。該用法用例很多,計50例。“把”既可用于單動謂語句(或分句),又可用于連動句(或分句)。前者中“把”充當謂語中心語,如下例(1);后者中“把”通常充當連動句(或分句)的前一個動詞V1,如例(2)(3)。
(1)師自把櫓,行者曰:“某甲把櫓。”
(《祖堂集卷二·弘忍和尚》)
(2)仰山便把茶樹搖對。
(《祖堂集卷第十六·溈山和尚》)
(3)師曰:“二時把缽盂上堂,莫咬破一粒米。”
(《祖堂集卷四·藥山和尚》)
2)“掌握,控制”義。用例少,僅1例。
(4)師云:“此子已后千萬人把不住。”
(《祖堂集卷六·洞山和尚》)
3)“拿”義。有12例。“把”常于連動句中充當V1,如例(5);非連動句中常與“將”連用,后接一個“來”表示趨向,構成“把將+O+來”的格式,如例(6)(7)。
(5)仰山云:“怪和尚把大家底行人事。”
(《祖堂集卷十八·仰山和尚》)
(6)師展手云:“把將金來!”
(《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
(7)庵主云:“把將性命來。”
(《祖堂集卷十五·歸宗和尚》)
“把”充當介詞,它介引的成分從語義上有工具和被處置對象兩種。
1)“把”+工具語。計3例。例如:
(8)先師又悲聲云:“自少來不曾把手指柱[注]別人……”
(《祖堂集卷八·青林和尚》)
(9)把手拽教伊入,爭奈不肯入!”
(《祖堂集卷十·安國和尚》)
2)“把”+被處置對象。計7例。例如:
(10)人定亥,莫把三乘相疋配。
(《祖堂集卷第十一· 云門和尚》)
(11)師便把西堂鼻孔拽著。
(《祖堂集卷十四·石鞏和尚》)
3)量詞。僅1例。例如:
(12)師拈得把草,攔面與一擲,云:“勿處,勿處。”
(《祖堂集卷七·巖頭和尚》)
在《祖》中,“把”既有實詞用法,又有虛詞用法。眾所周知,漢語虛詞大多由實詞演變而來,而詞義相應逐漸虛化、泛化,所以以下以詞義的演變的經,用法的變化為緯,通過共時的文本分析來探討“把”的歷時演變過程。
《說文解字》:“把,握也。從手,巴聲“。從《說文解字》的字形分析,我們不難得出,“把”的本義為握持,動詞。由于語義自足,“把”進入句法領域后應當接主語和賓語,為二元動詞,例如:“師曰:‘二時把缽盂上堂,莫咬破一粒米。’”《祖堂集卷四·藥山和尚》。例中“把”即為二元動詞,“缽盂”作賓語,主語由于對話而省略。
握持者對所握持之物具有某種掌握和控制力,因此很容易引申出掌握和控制義,即由具體的動作產生一個抽象的意義,仍是動詞。它的用法與握持義把相同,不必累述。只不過,由于保持同一個敘述主題的需要,在《祖》中表達上語序有所調整而已。
(13)師云:“此子已后千萬人把不住。”
(《祖堂集卷六·洞山和尚》)
此句亦可變換為:“師云:‘已后千萬人把不住此子。’”當然,句子沒有語法問題,但是與語用不符,即不能圍繞同一個主題展開而導致文氣欠通暢。
而要取得對某物的控制力就需要首先得到它,怎么得到它?可以是自己拿到,也可以是別人給予(此義方言中存在,如贛方言中:“我把得拉一本書。”,即我給她或他一本書,而《祖》中沒有出現)。因之,“把”可進一步引申出“拿”義。從語義上分析,“拿”義應該聯系兩個動元,即施事、受事。如:
(14)庵主云:“把將性命來。”
(《祖堂集卷十五·歸宗和尚》)
例中“把”、“將”同義,都是“拿”的意思,只是由于對話省略了主語。
小結:
動詞“把”是個二元動詞,它詞義的演變為:握持→掌握→拿。
這個“把”是由“拿”義動詞演變過來的。具體演變過程舉例說明如下:
(15)師展手云:“把將金來!”
(《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
(16)師把柱杖,敲丈床三兩下云:“將這個酬得他摩?”
(《祖堂集卷十八·仰山和尚》)
(17)南泉有一日看菜園,南泉把石打園頭,僧回頭看是師,其僧具威儀禮拜,便問:“和尚適來豈不是驚覺學人?”
(《祖堂集卷十四·魯祖和尚》)
(18)先師又悲聲云:“自少來不曾把手指柱[注]別人……”
(《祖堂集卷八·青林和尚》)
例(15)中“把”和“將”并用,相當于動詞“拿”,充當是謂語中心,“來”表趨向。例(16)中“把”處于承接復句的第一個分句中,在這個分句中是唯一的動詞,很明顯還是個動詞。以上“把”后賓語O具有相同的語義特征:[-身體部位],有時即使屬于身體部位,說話人也是當身外之物理解的,如:“庵主云:‘把將性命來。’”《祖堂集卷十五·歸宗和尚》在語義角色上,此時例(16)前分句“把”的賓語可以理解為“敲”的工具。當承接復句的前后兩個分句緊縮成為連動句,即形成“S-V1-(O1)-V2-(O2) ”的句法結構,由于漢語是后焦點的語言,V1“把”由于句法位置的關系很容易虛化為介詞。我們先看看例(17),本例中“把”還可以理解為“拿”,具有實在的意義;再看看例(18),“把”的意義就虛化、泛化了,語義特征為[+人身體部位],相當于介詞 “以”、“用”,它完全可以當介詞來理解了。
可見,介引工具語的“把”的演變經歷了:單句中“拿”義動詞“把”→承接復句的前一個分句中“拿”義動詞“把”→ “把”為連動句的前一個動詞,虛化開始→介引工具語的介詞“把”。
這個“把”是由動詞“握持”義的“把”演變過來的。具體演變過程舉例說明如下:
(19)師自把櫓,行者曰:“某甲把櫓。”
(《祖堂集卷二·弘忍和尚》)
(20)若是師僧發去,老僧提缽囊、把柱杖送他。
(《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
(21)師便把枕子當面拋之,乃告寂。
(《卷第四·天皇和尚》)
(22)師便把火筋放下。《祖堂集卷第十四·杉山和尚》
在例(19)中,很明顯“把”是動詞,意思是“握持”。在例(20)中,“老僧提缽囊、把柱杖送他”中“把柱杖”和“提缽囊”并列,很明顯“把”仍是動詞,整個分句為連動式。這個連動句式分句的特點之一是:O1≠O2。在例(21)中,前一個分句“把”的意義很實在,可以理解為“握持”,整個分句可以理解為連動式分句,且分句中O1=O2(O2“之”指代O1“枕子”)。由于連動式結構V1的位置很容易虛化(漢語是后焦點語言),隨著“把”意義的泛化、虛化,“把”僅對O1表示某種處置(V2),同時由于語言表達經濟的要求,省略O2,表處置義的“把”字句的典型形式于是就出現了:S+把+V/VP,如例(22)。而當O1≠O2時,整個句子或分句仍為連動式結構,如:“馬師曰:‘作摩生牧?’對曰:‘一回入草去,便把鼻孔拽來。’”《祖堂集卷第十四·石鞏和尚》句中“拽來”的不是“鼻孔”,而是“牛”,所以后分句仍是連動式。
小結:
a)介引工具語的介詞“把”是由“拿”義動詞“把”演變過來的,在這個過程中,分布(連動句V1)和詞語本身的意義的泛化、虛化是“把”演變最重要的原因:
詞義虛化
“把(拿)” 介引工具語的介詞“把”
居連動式前部
b)表處置義的介詞“把”是由“握持”義動詞“把”演變過來的,在這個過程中,除上述兩個原因外,O2由于和O1同指而省略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詞義虛化
“把(握持)” 處置義的介詞“把”
居連動式前部、O2省略
這個“把”是借用動詞來表達事物的量。手握的大小一般同齡人基本相同,所以可以借用來表示一定的容量。根據談話語境,人們即可判斷具體語境中“把”的容量大小。類似的情形,現代漢語中也存在:挑(一挑水)、捆(一捆柴)。即量詞“把”是由 “握持”義動詞“把”演變得來的。
通過以上的描寫和分析,我們得出:
1.在《祖》中,“把”有多個義項、有動詞、介詞、量詞等多種用法,這些義項和用法間又相互聯系緊密。現圖示如下:

從上圖可知,“把”的實詞用法有兩個發展方向:一個是從本義引申出“掌控”義,再引申出“拿”義,一個是直接從本義引申出容量單位。它的虛詞——介詞用法有兩個來源:介詞(-工具)的“把”直接來自“拿”義動詞“把”,而介詞(處置-)的“把”直接來自本義的動詞“把”。總的來說,不管是實詞還是虛詞,它們都直接或間接來自“把”的本義這一源頭。
2.兩個介詞“把”來自連動式結構,“把”為V1,在“把”由動詞虛化為介詞的過程中,分布、詞義的泛化和虛化、同指省略對詞的虛化和新的句式的形成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3.通過對“把”各種用法用例的對比分析(見下表1),我們不難看出:“把”的實詞用法占絕大多數(86.49%),虛詞用法只是極少一部分(13.51%);介詞“把”是由動詞“把”演變過來的,將“握持”義動詞“把”的用例(67.57%)和處置義介詞“把”的用例(9.46%)、“拿”義動詞“把”的用例(16.22%)和介引工具語介詞“把”的用例(4.05%)相比較,不難發現,“把”的虛化還很不充分。

表1
共時是歷時的活化石。透過共時語言現象相互間關系的研究,我們可以大致領略到某個詞或句式的歷時演變,因此這種共時的專書專題研究實際上也是一種歷時研究方法。不過,它與一般的史的研究不同,研究者主要通過研究各種共存語言現象中的內在聯系,推測某種語言現象的演變,此法與漢語通過方言來構擬古音極為相似。這種研究方法在漢語史研究中值得推廣。
【參考文獻】
[1]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二版)下冊[M].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