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之初,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那個令人討厭的她又分在了我的班上。
她是個智障兒童。撇開她能否學習不說,上課吃東西,到處扔垃圾,還時不時尿褲子,就讓人夠受的了。
她就是我們班的許×。
面對這樣一個孩子,真讓人頭皮發(fā)麻。可接下來一帶就是三年,那該怎么辦呢?我決心要好好治治她。
開學第一天,我就給她定了規(guī)矩:上課不準吃東西,不準在教室亂扔垃圾,不準隨意拿別人東西,課間活動不準跑到別的班,否則就讓家長領回去。她聽了怯怯地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她真聽懂沒有,總之,在課堂上,只要說話,我就嚴厲批評她;只要扔一點垃圾,我就讓她撿起來裝在書包里,還因為幾件小事連著請了她幾次家長。也許是我的威嚴起到了效果,在我的課上,她再未出現過以往的情況,其他老師也反應她比以前安分多了。同事們都說我教育方法得當,能把她身上的毛病改掉不容易,一時間我有點沾沾自喜了。
然而,一件事卻徹底改變了我對她的這種態(tài)度和做法。
那一天班會課上,班長反映柜子里的書少了三本,而且沒有記錄在冊,書不知去向。同學們聽了都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柜子里的書是開學初同學們從家里拿的,目的是“資源共享”,若真把書弄丟了,以后誰還愿意把自己的書拿來。這事必須得查清楚!
首先,我讓班長查清了丟的書名,然后根據借閱的記錄,逐一對證。但借閱的學生都有具體的歸還時間,那該怎么查呢?教室里一片寂靜。
“老師,昨天許×在看。”坐在她前排同學的一句話打破了教室的寧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她。只見她低著頭,一聲不吭。我走到她跟前,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頭。
“許×,書呢?”
“我放下了”。
“放哪了?”
“就放書柜里了。”
我又讓學生仔細找了一遍,但仍然沒找到。之后,我再問她,她開始鼓著嘴,一句話也不說了。根據以往的一些事,我想十有八九是她拿了書。這會問她,肯定是問不出結果的,只有請她家長。
一個電話后,她的家長很快到了學校,來學校的是她爸。我說明了情況,并希望她家長回家之后找找,能盡快還書。
班會課的第三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校門口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下課后,我迅速組織學生放學,匆匆拿了傘,準備打車。可這樣的天氣,車成了搶手貨,等了老半天也沒等著,我只好站在路邊的商店門口,邊避雨邊等車。
“袁老師。”一個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我轉身一看,一個穿著雨衣的人向我走來。“這么大的雨,會是誰呢?”我心里猜測著。走近一看,原來是她的爸爸。
“你也來接孩子?”
“嗯。”
“孩子呢?”我見她不在他身邊,便問了一句。
“在那呢。”她的爸爸指了指。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只見許×蜷縮著身子,兩手抱著書包,背靠著墻蹲著,滿臉的雨水。
“袁老師,這兩年孩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作為家長深表歉意。”她爸說著,遞過來一個塑料袋。“袁老師,這是孩子弄丟的那三本書,我回家后,找遍了整個屋子,就是找不到。這不,我到書店買了三本,您看是不是?”
我接過塑料袋,打開看了看,點了點頭。看著她爸褲腿上沾滿的泥水,一時間我心里真不是個滋味,不知該說什么好,便借口雨大匆匆回家了。
那些天,我心里一直在想,這件事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但再一想,書的確是她弄丟的,況且有多名同學作證,賠償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又突然感覺心里舒服了很多。
時間過得很快,這件事也因為工作的繁忙而漸漸淡忘。
然而有一天,這件事再次回到了我的記憶中。那天是周五,學校要求衛(wèi)生大掃除,為了能把衛(wèi)生搞好,我在教室一邊督促,一邊幫同學們打掃衛(wèi)生。突然,一個學生叫了一聲“書!”同學們都圍了過去。
“這不是丟失的書嗎?”一個學生接過書看了一眼,“看,名字都有呢!”
緊接著,三本書都找了出來,原來書掉在了書柜的夾縫里。看著孩子們手中的書,我一下子懵了,我該如何向同學們解釋,如何面對許×和她的爸爸呢?許久,我接過學生們手中的書,快步走出了教室。
回到辦公室,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天雨中還書的情景,特別是孩子的眼神,反反復復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如同幾把犀利的劍,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一個父親,能夠用他博大的胸懷原諒孩子所犯的“錯誤”,并毫無怨言地默默承受了這一切。一個孩子,因為智障,卻在無聲中承受了這樣的委屈。而我,作為一名老師,卻帶著一份偏見去對待這樣一個孩子。想想那些為她專門制訂的條條款款,想想那渴望快樂而又充滿孤獨的眼神……在課堂上,在學習生活中,我常給學生講述著,要關愛同學,關愛他人,特別是我們身邊的人。可事實上,我又給了這個孩子多少關愛呢?而現在,因為我工作的疏忽,再一次傷害了她。
想到這,我真想扇自己一個嘴巴,明天我一定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向她說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