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黃燈罰6分”違反語言符號的系統性、理據性

趙宏　孫雪強

摘 要：新交規“闖黃燈罰6分”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從語言符號的任意性看，政府部門可以代表社會集體改變黃燈指示的內容；從語言符號的系統性、理據性看，“闖黃燈罰6分”與“闖紅燈罰6分”是重疊抵觸的，不科學、不合理，破壞了語言符號的系統性、理據性，也破壞了法律結構的和諧性。為了交通安全，對違反交規的行為加重處罰是應該的，關鍵是要罰得科學、合理。

關鍵詞：語言符號 系統性 理據性 闖黃燈

一、引言

2013年1月1日起，中國新交規正式實施，“闖黃燈罰6分”引起了不小的爭議?！毒┤A時報》2013年1月7日報道：自“史上最嚴交規”實施以來，社會針對“闖黃燈扣6分”一條的關注度，已遠遠超過其他“嚴規”。昨天，公安部表態稱，要求各地交管部門對“闖黃燈”行為以教育為主，暫不處罰。

于是，“闖黃燈罰6分”有了“最短命法規”的說法。也有人說，如此朝令夕改，讓民眾無所適從……法律的嚴肅性遭到了沖擊。法規如果是科學、合理的，即使有多人反對，也難以推翻。這次新交規遭受挫折，或許有一時難以說清的多種原因，但違反了語言符號的系統性這一問題是顯而易見的。交通信號燈就是一種語言符號，語言符號有社會性、任意性、系統性等特點。本文從語言符號的性質來探討這一問題。

二、從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來看，新交規改變“黃燈”的指代內容是可以的

語言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語言專指人們日常說話、寫文章所用的自然語言；廣義的語言還包括了人工語言，如“旗語、信號燈”等。語言就是一種符號。

“根據美國哲學家皮爾斯（Peirce，C.S.）的符號學理論，符號（sign）是一種三元關系，包括‘符號形體、符號對象和符號解釋三個組成部分。……由符形、對象和符釋三個組成部分構成的統一整體，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符號。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符號一詞的含義，那就是：符號是用甲事物表征乙事物，并且通過甲事物來傳達關于乙事物的訊息?！盵1]

關于符號的任意性，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說：“能指和所指的聯系是任意的，或者，因為我們所說的符號是指能指和所指相聯結所產生的整體，我們可以更簡單地說：語言符號是任意的……‘任意性這個詞還要加上一個注解，它不應該使人想起能指完全取決于說話者的自由選擇（我們在下面將可以看到，一個符號在語言集體中確立后，個人是不能對它有任何改變的）。我們的意思是說，它是不可論證的，即對現實中跟它沒有任何自然聯系的所指來說是任意的。”[2]“能指”即“符形”，“所指”即“對象”，符號的任意性，即用什么符號指代什么對象是自由的。語言符號的任意性是講層次的，主要指不同民族的語言可用不同的符號表示相同的概念，某民族語言的獨體符號與概念的聯系一般是任意的，一種語言內部的組合符號則是有理據性的。就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來說，如果交通信號用紅燈表示“通行”，綠燈表示“暫?！?，也是可以的。但是，“一個符號在語言集體中確立后，個人是不能對它有任何改變的”，為什么呢？個人改變了，其他人就聽不懂、看不懂了，這就是語言符號的“社會性”。符號進入社會集體，就有了社會集體的“約定俗成”性、規約性，個人是不能隨意改變規約的。一個符號在語言集體中確立后，個人不能對它有任何改變，社會集體可不可以對它進行改變呢？是可以的。交通法規是社會集體的，集體可以對其改變，重新約定。為了保障交通安全，提高交通違法的成本，國家政府部門代表集體，將黃燈原來只表“警示”，現改成“暫停”，不停則罰款、扣6分，是可以的。

三、從語言符號的系統性來看，新交規中“闖黃燈罰6分”是不當的

“‘系統一詞……原意為由各部分組成的整體、集合?？陀^世界的系統性通常指具有一定的相互聯系、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約關系與特殊方式中的兩個以上要素或部分組成的具有特定的整體結構和適應環境的特定功能的有機整體。因此，系統概念本身與元素（或部分）、關系、聯系、結構、整體性和功能等概念聯系在一起?！盵3]

符號可以是個人的、單一的、沒有什么系統性的。如在自己買的書上做一個記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能夠識別即可。交通信號燈不是單一獨體符號，是綠、黃、紅幾種符號組合在一起構成的社會語言符號，它構成了一個系統，是有系統性的。高名凱《語言論》說：“因為語言是由一系列處在相互關系之中的組成單位（即符號）組織而成的統一體，在這統一體內，作為組成單位的各個符號不是孤立存在，而是彼此休戚相關的。例如漢語詞匯中的符號‘紅之所以能夠這樣存在，因為在漢語詞匯中還有‘白‘藍‘黑‘黃等符號和它處在休戚相關的關系中?！盵4]在交通信號燈這一系統里，原來的分工是：綠燈表示可以通行，黃燈起警示作用，預示著其后便是紅燈，紅燈要暫停。在新交規里，汽車在路口遇黃燈要停，不停就扣6分（一個駕照一年12分），而紅燈不停也是扣6分，這就破壞了交通信號燈的系統性，破壞了這一系統內部的理據性。所以，對于“闖黃燈罰6分”的規定，有人認為，黃燈本來是紅燈的預警，提醒后車減速觀察，如果對“闖黃燈”也做同等處罰，那么紅燈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有人認為，黃燈亮便停，不僅易造成追尾，還會大大降低過路口車速，帶來更嚴重的堵塞。

事物的系統性說明，事物各組成要素之間不但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而且是相互制約、互相限制，還要能夠適應環境的。“闖黃燈罰6分”不但與闖紅燈的處罰條例相抵觸，而且也不能適應汽車行駛的環境。在這方面，有人認為“闖黃燈罰6分”的規定，是“違背牛頓第一定律”的。這涉及汽車行駛的速度、慣性與剎車距離等科學原理。在新交規施行期間，有人試驗幾十次黃燈問題，很難掌控。要么燈前50米左右就把車速降至極低，這必將給本就擁堵不堪的交通造成更大災難；要么隨時準備燈前急剎，這必將造成更多追尾事故。新華社微博“新華視點”發表“新華微評”，對搶黃燈新規提出了同樣的質疑：“綠燈變黃燈時，若車輪距停止線很近，剎車距離不夠時，司機該怎么辦呢？整治交通違法行為是尊重生命的具體措施，但因規則漏洞而導致的處罰，著實讓交通參與者傷不起！”隨后，“新華微評”還表示，規則的出臺，應反復論證并廣泛聽取意見?！包S燈亮時未越過停止線車輛應停車”這項規定，在目前信號設施及道路設計標準不一的情況下，實際操作難度巨大。希望相關部門認真考慮，營造更安全、更具人性化的道路交通環境。

在新交規施行期間，深圳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官方微博表示，深圳暫不對闖黃燈處罰。暫未處罰的原因有三：一是系統暫不支持抓拍闖黃燈；二是需對信號燈的配時進一步排查；三是黃燈需制定嚴格的查處程序和科學的處罰標準。深圳的這一決定是慎重而有道理的，但是這樣一來，又造成了全國法規不統一的問題。

語言符號的系統性與法律的結構性是一致的。法律的結構，從廣義上講，是指法律體系內部各專門法之間、專門法與憲法之間的聯系。從狹義上講，是指某一具體的具有法律性質的規范性文件的構成形式及其內在聯系，包括法律的外部結構和法律的內部結構。法必須是不因內在矛盾而自己推翻自己的內部和諧一致的表現首先是同一法律內部協調而不矛盾。劉愫貞主編的《法律語言 立法與司法的藝術》中說：“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1979年）所規定的主刑只有‘死刑、無期徒刑、有期徒刑、拘役、管制五種，其中包括判處死刑并立即執行和緩期二年執行，但死緩本身不是一種獨立的刑種，而是死刑的一種執行制度。然而，刑法第44條卻規定：‘犯罪時不滿十八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不適用死刑。已滿十六歲不滿十八歲的，如果所犯罪行特別嚴重，可以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在這一規定中，至少存在以下兩個問題：如果說‘不適用死刑包括不適用‘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話，那么，與后面規定的‘可以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自相矛盾；如果說前述‘不適用死刑的規定不包括‘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話，顯然又與刑法關于刑種的規定相悖。這些問題的存在，不能不說是立法者在語言表述上的疏漏。如同解決法律與法律之間發生的沖突一樣，解決同一法律內部間的矛盾的根本辦法在于立法時應做到周密、審慎，語言表達要嚴謹、確當。”[5]

從上例可以看出，制定法規時，如果違反了法律結構的合理性，必然違反了語言符號的系統性，從而出現自相矛盾的問題。新交規中“闖黃燈罰6分”與闖紅燈的處罰重疊抵觸，造成了法規結構的不和諧。有人說，公安部決定對闖黃燈者暫不處罰，是公權力向民意做出的一次妥協，是對民意的一種尊重。這種說法不是很恰當。公權力與民意并不是對立的。對于新交規的“闖黃燈罰6分”，也大有贊成者，對違反交規現象力主重罰者，也大有人在，這些難道不也是民意么？關鍵在于如何罰才合理。

四、結語

交通信號燈是一種語言符號，從語言符號的任意性與社會性來看，國家政府可以代表全社會改變信號燈的指代內容，可以規定“闖黃燈罰6分”；但是從語言符號的系統性、理據性與法律的結構性來看，當改變信號燈某一要素的指代內容時，應考慮它與其他要素之間的聯系與制約，制定出科學可行的細則，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否則便會出現矛盾。事物的系統性聯系著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包含著科學道理，語言符號的系統性自然也不例外。

注 釋：

[1]陳宗明，黃華新，周武萍.漢語句義的形式分析[M].北京：中國

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

[2][瑞士]費爾迪南·德·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

印書館，2009 ：95～96.

[3]曾國屏主編.現代科學技術與馬克思主義哲學創新[M].北京：人

民出版社，2011：37.

[4]高名凱.語言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58.

[5]劉愫貞主編.法律語言 立法與司法的藝術[M].西安：陜西人民

出版社，1990：101～102.

（趙宏 孫雪強 貴陽 貴州民族大學文學院 5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