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干凈了，才能來當老師

清晰地記得十幾年前的那段時日，也就是我剛從云南師范大學畢業分配到那個邊遠山村學校教書的日子。

進校那天，鄉親們歡迎，同學們歡呼，偌大的山寨，宛若節日一般，一下子沸騰了。

然而，私下里，親人們卻認為簡直不可思議，委實替我覺得可惜——當時大學生稀奇的情形下，一個堂堂省城師范大學生，怎么就不能分到城里，分到好一點的學校？

漸漸地，開始零零碎碎聽到縣城昔日的同學或朋友背著我嘀咕議論：“一定有問題”，“肯定在大學犯過什么錯誤”，“純粹一個大廢人”……

我突然間不知所措。

心，亂絲如麻，無法沉靜，難以專注。渾渾噩噩，大有被煩擾銷蝕之勢。

繼而，心情變得不大好，常常對學生編造各種理由，匆匆布置完任務后，便悄然溜出校園，悵惘，失落，迷茫，沿著空無一人的田間小道胡亂慵懶地晃悠。不時，還會痛苦得閉上眼睛直搖頭。

一天。

兩天。

……

不知不覺，一個多月就過去了。

不經意間，似乎把自己的靈魂弄丟了，甚至夢中也會哭醒，幾乎快沉淪為混日子的“油子”。

壓根兒未曾料到，我新接手的這一班孩子，他們著實把我的命令一絲不茍地完成了，哪怕我的要求是何等的不近人情，何等的艱難。

家長親口告訴我的，那么一天，這些孩子晚自習后紛紛留下來抄我布置下的試卷。

十點鐘，十點半，十一點……

走了一些人，又走了一些，約莫午夜十二點鐘的時候，偌大的教室內僅剩下五個男生。

然而試卷依未抄完。

看看窗外茫茫黑夜，瞅瞅尚未了結的任務，忽地，他們毅然下了決心：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為了不惹老師生氣，干脆不回去了，接著抄，大不了，就睡在教室里。

于是，孩子們留了下來。

深夜的校園里一片靜謐，遠處，稻田里的青蛙競相在呼天喚地地叫。孩子們關緊門窗，不約而同地聚在一塊，全神貫注地俯在桌面繼續抄寫了起來。屋外，星星晃閃淚花；家中，父母在揪心地念叨、翹盼。

其間，一位孩子在大伙兒犯困的那一刻，突然綻了澄凈純美的笑靨，神秘兮兮地從衣兜內掏出一小把玲瓏剔透的小米辣。眨眼工夫，歡呼雀躍之間，可人的小米辣被一搶而光。

小米辣，一一入了口。

陡地，大家辣得腦門涔汗，伸長舌頭，大口大口地吸氣。這樣，睡意煙消云散，教室里立刻洋溢起淡淡的辣香。

繼而，哆嗦著一張張嘴巴，孩子們重振精神，又忙碌著抄寫起來。

此刻，四野靜寂，連昆蟲、青蛙都歇了，不再叫喚了。教室外面黑得令孩子們幾乎不敢喘息，唯有教室內的三盞刺目的明燈做伴，整個黑夜業已沉沉入睡。

……

當家長拖了長棍，冒著齜牙咧嘴的狗群的狂吠與追逐，牽腸掛肚找尋到學校的時候，公雞啼鳴，已幾近拂曉時分。

家長們惴惴然打開電筒，屏住呼吸透過教室窗戶玻璃一照——只見幾個孩子依靠著課桌椅蜷縮著身子和衣而眠，橫著，斜著，歪扭著，正睡得昏天黑地，睡得口水徐徐墜地。尤其一位，碩大蚊子叮著鼻尖，他卻渾然不知。

……

幾個月后的一次家訪，一位家長不經意間告訴了我這一切，驀地，我站起身，愧疚滿面，驚愕，苦楚，心頭酸澀，靈魂瞬間得以洗滌，淚水一下子涌至眼眶……

今天，這些可愛的孩子已經走出大山，依憑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縣城一中就讀高中，我亦早已步出了心靈的“沼澤”與“荒野”，告別了迷茫，擺脫了困惑，走出了困境，徹底摒棄了心中曾經糾纏裹挾著的名利、貪欲、陰暗以及其他烏七八糟的東西，心漸漸回歸于清純干凈。心干凈了，靈魂隨即變得安謐靜美，一切都因之而變得美好起來。

繼而，我堅守在山村校園這方凈土，以百分之百的心投入于教育工作，做我所愛，愛我所做，重新心靜如水地去珍愛神圣的教育事業，重新振奮起精神去忙著，并快樂著。希望，在奮斗的路上。很快地，我的課成了學生們的最愛，我被評為優秀教師，成長為讓學生感到幸福的知心老師。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衷心感謝這些心靈澄凈而寧靜的山村孩子，心干凈了，人才會美麗。心美，一切都美。大千世界之中，萍水相逢，逢遇心兒純美、靈魂純潔而未曾受到污染的山村孩子們，驀然間，喚醒了我先前的教育良知，拯救了我的教育理想，重新點燃了我對教育的熱愛。

真可謂：絢麗轉身，煥然一新。

回首這段往事，我常常感到無比的眷戀與不舍，說真的，我想回到過去，不愿提分別，不想說再見。我永遠忘不了這班孩子畢業時，跟我一一相擁，他們全都哭了，滿臉的淚水，像朗誦一般，齊聲說：“老師，您是一位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用心教書的人。外地來的老師最多一年便急匆匆想辦法調走了，只有您選擇留下。老師，遇上您是我們一生的福氣，跟您在一起，多幸福！真美啊，連空氣都是甜的。老師，我們離不開您，跟我們到新學校，跟我們走吧，難道您不要我們了嗎？”

淚，如細雨飄逸；心，美得似在天堂。溫暖流淌于心間，陽光綻放在臉上，胸中充盈著冰清玉潔的美好。驀然回首，深切感悟到自己此生真的非常幸運，因為在惆悵迷茫的那段時日，我能夠有幸在綠樹環抱的那個山村校園遇見這些水一樣清澈的孩子。其實，清澈，也是一種美，無聲的、至高無上的美。

教育比天大，教育事業是世界上最圣潔的事業。因此，心干凈了，才能來當老師！心干凈了，教育的天空才能一片蔚藍……

（作者單位：云南省瀘西縣金馬職業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