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課程與教學領域,“課堂評價”可以說是一塊硬骨頭,而我們,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學,一所2009年成立的新學校,一群平均年齡才27歲的老師,卻一直在啃這塊硬骨頭,在華東師大崔允漷教授專家團隊的指導下,啃了近四年,終于,啃出了一些名堂:《中小學管理》雜志在2013年第1期為我們推出了10個頁碼的專題文章“教-學-評一致性的實踐探索”;《江蘇教育》(小學教學版)2013年第6期也用10個頁碼推出我們的研究成果“基于學習視角的課堂評價信息”。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是一些“做出來”的成果,這些成果都來自于教師在課堂實踐與課程理論之間反復穿梭中的琢磨,在沒有“做”之前,我們一個句子都寫不出來!——為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新校集中推出這樣規模的成果,對于這兩本具有相當影響的雜志來說也是鮮見;在半年之內連續發布這樣的成果,這些成果又出自這樣年輕的老師們的手,也許這樣的學校也不多見。
那么我們就安安分分躺在這些成果慢行?——不,我們并沒有停留于此。最近,學校舉辦“第七屆成長課堂研討會”,我們又把主題鎖定在“課堂評價任務的設計與運用”——“課堂評價任務”,這可是硬骨頭中間的硬骨頭。
難怪,有一位教研員朋友在點評的時候這樣說:張校長是一個不安分的人。這話說得雅,其實他想說的是:張菊榮是一個不安分的家伙。
于是,我在想:我是一個不安分的家伙嗎?
想了半天,我覺得有些似是而非,也許事實上,我是一個既極安分又頗不安分的矛盾體。
2009年6月,來到汾湖實小工作,本身就說明了這種矛盾。
其時,我在我們吳江市府所在地松陵城區的一所小學擔任黨支部書記。我是2008年來到這里的,從市教育局教科室副主任崗位上來到這里擔任黨支部書記,我原本可以十分舒適的,安安分分地做好黨務工作,再加上分管一點德育工作之類的,過一種毫無挑戰性的隱居般的悠閑生活。可是,我終究不是個安分的家伙,因為我們搭班的朱校長也非常希望學校能夠有新的活力,于是,我就配合朱校長開始了學校改革的“小動作”——說我不安分吧,我又是個十分安分的人,因為我從來就不大相信學校改革可以依靠“大動作”一蹴而就——我們提出了“小步子、小團隊、小成果”的“三小”思路,我們開始構建“教育沙龍”,開始“細水長流讀專著”的工程,開始建設深度的教研活動,開始提出“教師發展年”的一系列構想……短短一年的時間,學校煥發出來的活力吸引了區域內的諸多眼光,而我,一個黨支部書記,竟也發表了《學校發展的“十大關系”》、《發展是“發展中學校”的唯一出路》等10篇教育文章,展開關于學校發展的思考。
——寫下以上這些文字,決沒有掠人之美的意思,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深深地懷念與朱校長相濡以沫的那一年,以及他兄長般的關愛;一直深深地感謝老師們,是他們不斷用他們的努力幫助我建立了信念:堅信每一個人都有成長的欲望,以至于后來,我把這種信念帶到了汾湖實小。
寫下以上這些文字,只是為了證明:只要條件允許,我會是一個不安分的家伙,比如在松陵城區的那所學校,在朱校長與同事們的支持下,我沒有成為一個安分的書記!
但我又是那樣的安分,所以當2009年6月,汾湖開發區邀請我去那里參與汾湖實小的創辦之時,我又是那樣的糾結,我似乎更愿意安分于一隅而不愿意挪動,我,不是一個最安分的家伙嗎?
再往前推溯,我仍然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我是2002年8月離開了我工作16年的鄉鎮小學來到市教科室工作的。而在此之前,我又自己放棄了幾次“進城”做教研員、教科員的機會,甚至有一年,教育局都通知談話了,我也禮節性地去“赴談”了,但談的結果,是我不愿意離開我的學校,而寧愿待在那所農村中心小學與那里的領導、同事與孩子們廝守,研究陶行知思想,研究作文教學,并在業余,自得其樂地寫作一批一批的小隨筆,雖然成果不大,卻也坐井觀天似的每有收獲。
2002年我到了市教科室之后,我也是安安分分地在那里做好自己的工作,似乎不想再離開這里。但同時,又顯示出我不安分的一面來——也許,我的不安分就在于我不愿意過一種平庸的生活,總是希望自己能夠不斷超越自我;而我的安分可能就在于我的不急躁,我不太相信“速成”的東西,我相信速來的東西也會很容易速去;我也不太迷戀外在的“桂冠”,我相信所有的“桂冠”并不能帶來內心真正的強大。——在相關領導的指導與支持下,我在我市中小學開始探索“課堂觀察”的理念與實踐。關于“課堂觀察”的研究,攪動了我們的很多神經,而我,以巨大的精力沉浸其中,實踐,思考,總結,再實踐——這個過程也體現了我的“不安分”,其實,我只要安安分分地編好雜志、組織好活動、參加好會議,大體上也就可以過日子了,何苦整天跑到老師們的課堂里去呢?何苦在每個晚上發表那些博客呢——我后來統計了一下,關于我市開展課堂觀察的情況,我原原本本的記述大約有30萬字,此時,我真像是一個忠實的記錄員。——我因此獲得了不少的收獲:在很多的刊物發表了關于課堂觀察的研究論文,而發表在《中國教育學刊》的8千余字的論文《課堂觀察的基本理念與初步實踐》,也許能夠代表我們其時獲得的高度,這篇文章也催生了后來我與沈正元副局長應出版社之約合作主編的17冊《觀課議課的問題診斷》(東北師大出版社),課堂觀察也終于成為了吳江區域教育科研的一個亮點。
——寫下以上這些文字,也決無掠人之美的意思。課堂觀察成為吳江教育的亮點,是吳江教育人上上下下共同奮斗的成果,而我只是其中的一分子,而且是受益最多的一分子。我寫下這些文字,只是為了說明我“安分又不安分”的特征。
我的在反復猶豫之后決定來到汾湖實小,也是因為這種矛盾的性格。我的猶豫,是因為我的安分;我的心動,是因為我的不安分。——汾湖開發區的領導們動員我去那里,是去開始一種叫做“創業”的事業:那是一所全新的學校。而正是因此,終于還是讓我心中的“不安分”戰勝了“安分”。
在汾湖實小的足足四年中,我所做的事情,總是在體現著安分中的不安分——我一到那里,就全身心地投入,就安安分分地做校長,心無旁騖,我似乎還沒有空余的精力去考慮名啊利啊的那些東西,我既沒有成為特級教師的夢想,也沒有成為勞動模范的宏愿,更沒有升官發財的奢望,或許,這就是我的安分與“沒出息”?
但我又像一個頗不安分的人一樣地努力著,像一個真正的勞動模范一樣地不知疲倦地工作,像一個真正的研究人員一樣深度地思考教育、琢磨問題,像一個具有遠大抱負的政治家一樣去鼓動人,與我的同事們一起登高望遠,規劃愿景,仰望星空,而又腳踏實地。我總是不愿意“重復”,不愿意過一種讓今天與昨天“相似”、讓今年與去年“相仿”的生活,我總是處于“求變”、“求新”從而“求進”的思考與實踐之中。沒有人要求我們每人去“寫書”,我們卻用四年時間寫出了近200本“土書”,這些土書里,藏著學校創業者們的豪情與智慧;沒有人要求我們舉辦“課堂研究節”,我們卻每個學期舉辦“成長課堂研討會”;沒有人要求我們圍繞核心不斷刷新研究主題,我們卻在每一次“成長課堂研討會”主題研究的新成果;六一兒童節,大家都把孩子們集中在一起,觀看一臺“精彩表演”,可我們偏偏“分流”舉辦“天天兒童節”,不求節目的精致,但求孩子們的參與……我們總是不肯隨波逐流地過日子,我們總是有些不安分。
有時候,我更像一個農民,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苦苦耕耘,等待著莊稼慢慢地生長。偶然有時候,我也會思考一個問題:我為什么不能像更多的人一樣,不要去這樣投入,不要去那樣辛苦?我何苦呢?從2009年6月到汾湖實小至今的四年中,我寫下了近190萬字的思考,發表了40多篇教育文章——而做這些,我不會多拿到一分錢的獎金,也不是為了評什么稱號積累,我真是何苦呢?——但是,誰讓我總是不能“安分”一點呢?總是會有想法,總是希望自己能夠思考得更明白一些,總是希望自己的思考能夠讓我們的學校更美好一些,離真正的教育更近一些,更多的時候,則是因為好奇,諸如此類的“好奇”常常占據著我的心:學校文化建設究竟規律何在?學生學習成功的奧妙是什么?教師成長的動力在哪里?……在形而下的實踐中,總是糾結于這些形而上的思考,總是會被這些基于學校現場又充滿哲學味道的問題“迷”住,我的心又怎么安分得起來呢?
如果有人不理解我,我只好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或許是我命該如此:在應該安分的地方不肯安分,而在不該安分的地方偏又是那樣的安安分分?
果真如此,我就認命——我知道在儒家哲學中,“命”就是境界,就是規律,就是人們對自身使命的認識,就是人類對宇宙規律的認同。這個境界我也許永遠進入不了,但我現在,必得繼續地,去安分我的安分,不安分我的不安分!——安分是我堅定的守候,不安分是我熱烈的追求。我的安分是豐富的,它來自我的不安分;我的不安分是淡定的,它的背后依然是安分,我終究是一個既極安分又頗不安分的矛盾體。
(作者系江蘇省汾湖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實驗小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