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教育專家做報告時談到教師要學會情緒管理。他們認為教師能否以良好、健康的情緒帶動學生的健康成長,將對教育工作的成敗產生決定性的作用。這是誰都明白的淺顯道理:只有教師每次都以愉快的心情面對學生,面對教育教學,才能做好工作。但現實的問題是,教師也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如果在心情差的時候都能“管理”住自己,表現出愉悅、興奮、情緒高昂來,那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吧。即使你努力克制自己做到了,滿面笑容,恐怕學生們雪亮的眼睛也能看出那是種裝出來的皮笑肉不笑吧。
因此,問題的關鍵不是在“管理”心情,而是要自然而然地產生好心情,甚至在生活瑣事弄得心情低落的時候,走進課堂面對學生反而變成自我療傷,一下子有了愉快感覺。那么,教師怎樣才能做到在進入工作狀態時始終保持好心情呢?我們不談那種主觀上厭惡教師職業以及性格古怪、人際關系緊張的非常態,作為個體勞動者,教師專業水平的高低極大地影響著工作心情。一方面,學科教師對所教學科的理解掌握得越深刻,就越能在課堂中游刃有余、舉重若輕地處理各種學科問題,他的放松與陶醉將感染學生,使學生也沉浸在學科的美感中,身處這種課堂中的師生都有好心情。另一方面,教師對教育的本質理解越深刻,就越能以寬容的心態對待未成年人,不僅能引導得法,還能慧眼看到孩子身上的閃光之處。即使是品行頑劣的孩子,在他們眼中也是未經雕琢的珍寶,這樣的教師心情怎會不好?
由此看來,教師要心情好是個技術活,專業性很強。從大學畢業出來走上講臺的新教師,按說已是位專業人士了,可聽新教師閑聊,常說到的高頻詞是“郁悶”。新教師怎樣走出各種“煩”?以我的個人經歷看,讀書與思考是修煉專業等級之路,也是走向好心情之路。
20年前我剛從學校畢業準備走上講臺的時候,心情愉快。一是我向往教師這一職業,二是對自己的專業能力很有信心——一位剛學完4年化學,并且獲得“優秀大學畢業生”稱號的有志青年嘛!但真的走上講臺的時候“郁悶”就來了。我發覺自己既不會做高考題也不知怎么把課本上短短四五行字的內容撐成一節課,那些大學時修過的課、考過的高分全然不管用。我真是羞愧難當,根本不敢把這一秘密告訴任何人,只能暗地里通過閱讀《高中化學教參》《重難點手冊》《三年五年》《高中化學教案選》等書籍來惡補,先把講臺站穩。我在大半年時間內熟讀了“重難點”,刷完了10年的高考題,終于在課堂上能滔滔不絕地說了,也能給學生流暢地演算了,自信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可是,接下來“郁悶”又來了。年青教師遭到學生挑釁似乎是逃不掉的劫。頑皮的學生開始找來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刁難我,無比得意地看我臉紅脖子粗。那段時間,我生活在緊張和慌亂之中,上課時一見到學生兩眼放光有話要說,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唉,別提愉快的心情啦!我驚恐地發現,我熟讀的那些“重難點”“三年五年”之類的書,學生們手中也都有。我只有一碗水,就想全部倒給學生,難免捉襟見肘。為了洗刷恥辱,找回應對自如的愉快感覺,我只能發奮圖強。我重新閱讀《無機化學》《高等無機化學》《有機化學》《有機反應歷程》《結構化學》《物理化學》等書。為了解決問題而讀的書與為了考試而讀的書感覺真不一樣,好些專業書是此時重讀才讀懂的。大學時沒讀懂它卻能考出高分,這一怪現象也讓我對學生的成績有了更多的寬容。還有些書反復閱讀之后仍然不懂,只能先放在書櫥的顯眼位置以備今后再次查閱。當我通過閱讀,能神閑氣定地接過學生的招時,心中常常感慨: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漸漸地,我越來越老了。我看到的更年青的學生去圍觀他們更年青的老師去了。我如同一個過時歌星,周圍逐漸安靜下來。這也使得我有機會靜心思考:除了教會學生能做高考題,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嗎?閱讀幫助我解決了新教師時期的種種尷尬和郁悶,那么閱讀是不是能讓我走向更深層次更為廣闊的教育天地?讓我保持平靜、安詳、愉悅的心境?
我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我的學生不會都當化學家,那么當他們很快淡忘了化學知識之后還剩下什么?我們通過閱讀今天的教科書就可以方便地學到科學知識,而且由于科學的進步,我們從現代教科書上所學的知識甚至比經典著作中的更加完善。但是,教科書所提供的只是結晶狀態的凝固知識,而科學本身是歷史的、創造的、流動的,在這歷史、創造和流動過程之中,一些東西蒸發了,另一些東西積淀了。什么才能保持永恒的活力?只有科學思想、科學觀念和科學方法。我得在科學元典中尋找那些充滿活力的科學精神,那才是真正值得后人繼承的。我在《化學基礎論》中看拉瓦錫怎樣推翻統治百年之余的燃素理論,我在《化學哲學新體系》中看道爾頓怎樣奠定物質結構理論的基礎,我在“雙螺旋”中看沃森和克里克怎樣運用理性思維和實驗數據天才地提出DNA的結構。慢慢地,我發現各科是相通的,要理解科學思維和科學方法,僅限于閱讀化學類書籍是不夠的。我的書櫥里多了《物理學的進化》《量子物理史化》《從混沌到有序》《猜想與反駁》《萬物簡史》《科學的旅程》等各科經典。在他們的指引下,科學在我眼中越來越生動起來,原來一個個冷眼看人低的概念變成了一部部波瀾壯闊的歷史。我發現真實的課堂并不在于設計的奇巧與方法的奧妙,而在于教師對教學內容的深刻理解與準確把握。如果教師缺少對教學內容的深刻理解與準確把握,那么即使課堂設計再巧妙、教學方法再高超,也只會讓學生越聽越糊涂,更加暴露出教師在教學內容上的貧乏。當教師對教學內容有了深刻的理解與準確把握時,課堂設計的邏輯和選擇的教學方法一定是最簡要的,因為只有最簡要的邏輯和方法,才能夠被廣大的學生接受。
當認識到知識傳授背后的智慧傳遞時,教師在課堂上愉悅與成就感則會大大提升。我在課堂上看到學生們發亮的眼睛不再惶恐,他們像一盞盞燈照亮了我的心情。
除了對學科本質的不斷探求之外,教師還要追尋什么?梁漱溟先生在《這個世界會好嗎》一書中談到,人類面臨三大問題,順序錯不得。先要解決人和物之間的問題,接下來要解決人和人之間的問題,最后一定要解決人和自己內心之間的問題。忙碌的教師也終究要面對自己的內心:人從何而來,又因何而去?如果對“人”本身認識得越清楚,是不是可以活得越明白?“明白”會讓我們遠離抱怨、不安、焦慮,帶來長久的幸福感。有了幸福這樣穩定持久的感覺,還愁沒有好心情嗎?
十幾年前,我的一種新身份——一名男孩兒的母親激發起我對“人”這個問題的認識。我驚奇于嬰兒怎么能在短短兩三年時間里學會那么復雜的語法和表達,之后又怎么有了邏輯和推理?我好奇于任何一項學習素材在孩子的頭腦中是怎么被加工的,又會變成什么產品出來?蘇霍姆林斯基在《給教師的建議》一書中提到,他引導學生思考:礦物肥料這種無生命的東西,怎么在植物機體里變成“西紅柿的甘美的肉汁”,變了“玫瑰的芬芳的花朵”?類似的,學生的學習本質,教育的最終目的,人的生存意義,這些問題都與教師這一職業緊密聯系。對它們的探求,關乎教師的深層歸屬感與幸福感。我一邊在實踐中思考,一邊在書籍中尋求指引。書櫥里的書迅速擴張,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倫理學、哲學,想讀的書真是太多了。當我們把學生看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我們怎么會對成績冊上那個冷冰冰的數字怒不可遏?當我們清楚地認識到基礎教育的目的就是打基礎的時候,怎么會急吼吼地逼迫孩子去搞什么奧賽?當我們明白教師的意義在于啟迪每一個獨特生命的時候,我們怎會為他們與標準答案的不同而粗暴干涉?我們會平靜而耐心地陪伴在學生身邊,笑瞇瞇地啟發、鼓勵他們,我們的心中洋溢著神圣和幸福。
如今,“忙”是教師工作的常態。據說聰明的古人把許多人生感悟藏在漢字中,“忙”字拆開不就是心死了嗎?如果心都死了,那為名、為利、為權、為錢而奔波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心都死了,那心的“情”又落在哪里呢?在忙碌的氛圍中,教師似乎已失去了耐心,別說讓生活慢下來,現在能完整地看完一本書的教師還有多少?閱讀似乎成了對教師甚至對廣大知識界人士的奢望,回歸對經典的閱讀更是少之又少。
你的心情現在還好嗎?為了每天的好心情,讓我們拿起書來,安靜閱讀。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