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70年代以來,隱喻研究突破修辭學的范疇,隱喻開始作為一種思維方式、認知模式進入人們的研究視野。本文將隱喻思維放到符號學的視野下進行考察,試圖從語言符號能指、所指關系入手,挖掘出隱喻思維的發生機制、基本條件和特征。認為作為一種思維的隱喻是符號意義項重組的有效機制之一,有助于提高表達的效率。
關鍵詞:隱喻思維;符號學;重組
作者簡介:洪峰,男(1988-),安徽六安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方向為比較詩學。
[中圖分類號]:H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0-0-02
亞里士多德以來,隱喻作為一種修辭進入研究視野。隱喻研究長期作為語言研究的附庸而存在,是增進表達的諸多修辭方法之一。作為修辭的隱喻在語言中處于無關緊要的“裝飾”地位,不具有獨立的價值。上世紀70年代,隨著認知科學、心理學等學科與修辭學研究的相互滲透,隱喻研究獲得了更加開闊的視野。現代隱喻理論的奠基者美國生成語義學家Gorge Lakoff和英國哲學家Mark Johnson在他們合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一書中,指出“隱喻滲透于日常生活,不但滲透在語言里,也滲透在思維和活動中。我們借以思維和行動的普通概念系統在本質上基本上是隱喻的。”也就是說,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象,還是一種思維現象;不僅僅是一種修辭,還是人借以把握、認識世界的一種思維方式。
現代語言學顛覆了傳統語言學對思維和語言產生的先后關系的認識,如德國哲學家、文化哲學創始人卡西爾就認為:人類思維起源于語言和神話(卡西爾名之為“符號”),而只有通過符號的“中介”,“實在”才轉換為心靈智性的對象而向我們現身。也就是說,是語言(符號)創造了思維,而并非思維創造了語言(符號)。如此,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研究隱喻思維,可以為隱喻思維的產生尋找到一個堅實的基礎。
一、符號學視野下隱喻思維的發生機制
現代結構語言學的創立者Saussure認為,每個符號都包含兩個層面:能指(signifier)層面——聲音、形象、書寫符號等,所指(signified)層面——概念、意義等。能指與所指的對應并非先驗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永恒的,而是經驗的、約定俗成的、不斷變化的。能指與所指的結合是十分任意的,在一個能指系統中符號意義的獲得,僅僅取決于其與其他符號的區別。也就是說,在一個能指符號系統內,首先得產生一套規則用以制造出一整套數量龐大、各不相同的能指單元體系,這個能指單元體系要達到與所映射的所指單元體系相似的規模,然后這兩個體系中各個單元進行任意的、隨機的組合。
從上述Saussure語言學中,我們可以看出,符號的意義并非先驗存在,而是被賦予的。“天空”這個詞并非先天具有指稱“我們頭頂以上的廣袤空間”的能力,而是在使用的過程中被賦予這層含義。在符號學中,一個意義(所指)被賦予一個符號(能指),存在著一個效率的問題,“西游記”這個符號,可以被賦予“在西方游歷的記錄”這樣一個事件的泛指,意義是比較單薄的,也可以被賦予成為《西游記》這本書的指稱,那么這個詞匯就擁有了幾十萬字的文本內涵。
誠如蘇聯塔爾圖學派符號學家尤里·勞特曼所言:“信息就是美”,符號總在追求著信息含量,來提高表達的效率。但是意義的賦予是不能一蹴而就的,符號的意義承載量必須要限制在符號的使用者可以有效接受、理解的范圍內。用一個字母來表示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件,固然高效,卻毫無意義。也就是說,符號意義的賦予要在符號使用者的接受能力、符號最大信息(意義)含量之間取得平衡。
符號意義的賦予過程可以分為兩段。
第一:命名階段。人們將日常經驗中所體驗到的具有區分度的最小意義單元(所指)賦予能指體系中的符號單元。在這個階段內,所有能感受到的最小意義單元得以被命名,并在使用過程中被確定、充實、細化,事物從混沌中被分離出來,花的特征從植物中被分離,玫瑰的特征從花中被分離,紅玫瑰的特征從玫瑰中分離,直到所指單元的意義區分達到人的感官極限、并被廣泛接受為止。這些最小意義單元都被賦予一個或多個特定的符號(能指)。命名階段將經驗范圍內的事物做最細致的劃分,追求的是精確性。
第二:重組階段。當能指符號體系與所指事物的映射基本完成以后,符號體系開始追求更加高效的表達。在這里需要引入符號學家皮爾士“解釋項”的觀念。皮爾士認為,符號現象可以分為三個層面:符號、對象、解釋項。解釋項是指符號使用者對符號進行認知、理解的過程,解釋項的引入強調了作為符號使用者的“人”在符號現象中的積極作用。也就是說,在能指(符號)與所指(對象)之間的映射關系確立之后,符號使用者依然具有對符號進行能動解釋的空間。符號的意義并非固定的,而是可以在一定范圍內滑動、重組的。
在符號的命名階段,盡管意義被做了最細致的分類、切割,成為極小的意義單元,但這些意義單元卻并非是一元性的,特別是一些主觀性很強的意義單元,往往只能做模糊的劃分,因而每個符號可以同時擁有多種意義。而且每個符號被賦予的意義含量并不相同,比如“憤怒”——“生氣”,最為一種相似的情緒,前者比后者程度更深,意義含量也更多。符號意義上的這種相對多元性、模糊性,造成了使用上的困難。為了實現精確的表達,我們需要創造、使用大量的輔助詞匯(形容詞、副詞、介詞、連詞等)對符號的意義進行限制、篩選,這大大損害了符號使用的效率。
皮爾士認為,人作為符號的使用者,在對符號進行解釋時,有自由發揮的權力,但同時也受到來自符號解釋項自身的限制,這種限制來源于符號解釋者所處的社會共同體的經驗、規范。這意味著符號使用者可以在社會共同體普遍接受、理解的范圍內對符號內部的意義項進行篩選、重組,從而繞過輔助詞匯實現更高效的表達。
在隱喻中,喻體可以看做本體的替代符號,對于“甲和乙在辯論會上進行了激烈的論爭”這個表述,我們可以用“甲和乙爭戰在辯論會上”來替代,在此表述中,“爭戰”代替了“激烈的辯論”,實際上是從“爭戰”這個符號所代表的意義項中抽取出與“激烈的辯論”相似的部分,而舍棄了其中包含的現實的“戰斗”等部分意義項。在這里,隱喻并非以修辭的形式存在,它是一種符號意義項重組的機制,是一種深層的文化心理結構,它以思維的形式存在著。符號意義項的重組過程可能擁有許多的實現機制,作為思維的隱喻是其中比較常見的一個。
二、符號學視野下隱喻的兩個基本條件
考察隱喻思維的發生過程,可以發現隱喻的兩個基本條件:1、喻體符號中包含的某些意義項與所指(符號使用者的意圖)比本體與所指在意義上更加接近,并且喻體不能在語境中合法的取代本體的位置。2、喻體比本體更加精煉。
如“你我之間隔著一道鴻溝”(表述a)——“你我之間存在差別”(表述b)——“你我之間存在很大的差別”(表述c)這組表述,符號使用者想要強調的是程度很大,但表述b中的“差別”一詞在程度上是含糊不清的,表述a中的“鴻溝”一詞,可以抽離出“程度很深”、“距離很遠”的意義項來,而另外一部分意義項(“現實的具有形態的水溝”等)就被剝離掉了;對于表述c,使用了“很大的”這個輔助詞匯把“差別”的意義限制在比較深的程度上,也能實現精確表達,但顯得累贅。表述a與表述b的區別在于:表述a更加接近符號使用者的意圖,且表述a中“鴻溝”無法在語境中合法的與前面的句子成分結合(實際上并不存在這道很深的具有現實形態的溝),“鴻溝”一詞并不能完全發揮它全部的意義項功能,符號解釋者得根據社會共同體的語言使用習慣、語境對它的意義進行分離、篩選、重組。表述a與表述c的區別在于:雖然在表達的準確程度上旗鼓相當,但是前者比后者更加高效,滲入了更多的思維過程。表述b與表述c的區別在于:表述c更能體現符號使用者的意圖,但是表述c能在正常語境下完全取代表述b而不引起誤解。概括而言,表述a能在思維的積極參與下完成意義的分離、篩選、重組,體現符號使用者的意圖,且更加簡練,所以表述a是一種在隱喻思維參與下的隱喻性表達。
三、符號學視野下隱喻思維的特征
從上面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隱喻思維具有以下特征:
1、“部分替代”性。皮爾士認為,所謂符號是相對于某人,在某個方面,能代替(代表、表現)他物的某種東西。但符號本身所擁有的意義項有時并不與符號使用者的意圖相當,我們有時只需要一個符號若干意義項中的一部分,隱喻思維將一個符號中的意義項進行分離、篩選、重組,來滿足符號使用者實現精確、高效表達的需要,是一種“部分替代”。
2、互動性。隱喻思維不是單向思維,而是雙向互動的。符號使用者對符號意義項的分離、篩選、重組,并非任意妄為,而必須尊重使用這個符號的社會共同體的語言、思維習慣,只有這樣意義才能得到有效的接受。一個隱喻如果跳出了符號承載者業已形成、熟知的思維習慣,就不能得到有效的解析,那么這個隱喻就是失敗的。也就是說,隱喻作為一種思維必須能夠沉入到符號承載者的深層心理結構中,為隱喻功能的實現提供解析的方法。
3、對語境的高度依賴性。隱喻思維的形成得經過符號使用群體長期的積淀,潛移默化的深入到社會共同體的深層心理結構中,因而隱喻思維需要一個歷史的、穩定的語境,一旦超越了這個語境,隱喻往往失去應有的功能。
4、臨時性。隱喻思維中喻體對主體的替代是一次性的,必須要在合適的文本語境下、在思維的參與下才能得到合適的解釋,它并不能根本上破壞一個穩定的符號體系中原有的能指——所指映射體系。所以隱喻思維也是一種借用的思維,它對固有符號體系的威脅、改造是十分有限的,只有當一種隱喻被長期借用,喪失了它的本義,被約定俗成的重組成另外一種意義項的集合,這種改造才會發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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