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賀直哉的心境調和之路

摘 要：《在城崎》可以說是心境小說的代表之作。心境小說表現的是一種自我救贖的心境調和，而這種調和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因此這篇小說可以說記錄了作者達成心境調和的軌跡。本人的目的就在于結合文章的內容，先分別從三只小動物之死來分析作者是如何一步一步發生心境的變化，再從小說整體探索心境調和的過程。

關鍵詞：調和；心境；死；生；偶然

作者簡介：郝莉菱，女（1985.7-），漢族，籍貫：重慶，職稱：長江師范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0-00-02

1、心境小說的代表之作——《在城崎》

《在城崎》的作者志賀直哉曾經在『創作余談』（1928）說道：「これも事実ありのままの小説である。鼠の死、蜂の死、いもりの死、皆その時數日間に実際目撃した事だった。そしてそれから受けた感じは率直に且つ正直に書けたつもりである。所謂心境小説というものでも余裕から生まれた心境ではなかった」【1】。志賀直哉這番話似乎正說明了這篇作品為何一直被作為心境小說經典的緣由。根據著名評論家伊藤整以及平野謙（1945）的分析，心境小說與破滅型的私小說不同，是以完善自我為目的的調和性文學。即是說，心境小說所要表達的，是戰勝危機拯救自我的心境調和。而《在城崎》正是對此描繪得淋漓盡致的典型之作，小說中，作者是如何對小說情節一步步展開，如何成功達到心境調和的目的，這正是本文想要探討的內容。

2、心境調和的內容解析

小說中的“我”的心境調和并不是在來到城崎之后馬上實現的，作者分別對三只小動物生死的場面進行了極為細致的描寫，層層邁向調和之路。下面分別從各個部分（三只小動物之死）的內容，以及小說通篇的結構來分析“我”的心境調和過程。

2.1從各個部分（三只小動物之死）

2.1.1蜜蜂（事實→想象→自我認識）

從“我”住的房間每天都能夠看到忙忙碌碌辛勤工作的蜂群。它們那生氣勃勃的模樣不禁讓“我”感到“生”的氣息。但是，「或る朝の事、自分は一匹の蜂が玄関の屋根で死んで居るのを見つけた?！埂?】蜜蜂的尸體凄慘孤寂地擺在那里，而其他的蜜蜂反應卻極其冷淡，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仍然默默地做著的自己的工作。逝去的生命與鮮活的生命，此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對于處于“生”的立場的“我”來說，死，即意味著生命的消亡和終結。因此，面對蜜蜂的尸體，“我”不由得感嘆道「淋しかった」。對死的厭惡以及對生的追求——這就是“我”當時的心情寫照。

雨過天晴，蜜蜂的尸體卻消失不見了?！拔摇遍_始對它的去向做出各種想象。而無論最終是怎樣的結果，「忙しく、ただ忙しく働くばかりであった蜂が、全く動くことがなくなったのだから靜かであった?！埂?】這里可以看出，“我”已經改變視角，頓悟到所謂死亡其實是一種永恒的，靜寂的狀態，對死的親近感反而有所加深。

這個時候，“我”的心境已經起了變化。在之前所寫的《范某的犯罪》中，比起被內心痛苦所折磨的主人公，作者此時更想去刻畫被主人公所殺的妻子，描寫她的死亡的靜寂。從生的立場轉換到死的角度，“我”的心情卻反倒漸漸平靜下來。

2.1.2老鼠（事實→回憶→自我認識）

某天上午，“我”看到一只被扔到河里垂死掙扎的大老鼠?！甘螭摔鲜驻嗡似叽绀肖辘昔~串が刺し貫してあった。頭の上に三寸程、咽喉の下に三寸程それが出ている?！埂?】這只老鼠盡管身負重傷，但仍然拼命想要爬上石壁。傷勢嚴重不說，「子供が二三人、四十位の車夫が一人、それへ石を投げる?！埂?】就連附近的鴨子也被石頭給嚇得四處逃散。即便危機重重，「鼠はどこかへ逃げ込むことが出來れば、助かると思っているやうに」【6】，抱著強烈求生欲望的它在河里死命地游著?！拔摇贝饲氨緛韽拿鄯渲栏惺艿郊澎o，從而對死有了親近感，而現在的“我”目睹老鼠的苦苦垂死掙扎，似乎看到了去往死亡之路上的騷動和痛苦。

“我”回憶起了“我”當初受傷時的情景。明明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識，自己卻盡可能的想要挽救自己的性命。當聽到并不那么嚴重時，突然就恢復了精神。即便當時是極為嚴重的傷勢，比起死亡的威脅，“我”也會去想只要努力的話就會有辦法的吧。那時候的自己，“我”認為跟那只老鼠并無二致。

即是說，比起默默地接受死亡的命運，“我”還是會選擇努力活下去的“使人生厭的騷動”。無論如何，求生，正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即便不一定能夠活下去。老鼠會迎來死亡的命運吧，而“我”，活下來了。畢竟命運自有天定，自己的生死并非自己能夠掌握。“我”只能感嘆道「それはしかたのないことだ」【7】，領悟到這點的“我”內心得到了升華，開始變得達觀。

2.1.3蠑螈（事實→事實→一體化→自我認識）

某天傍晚，在見到蠑螈之前，“我”看見路邊有一棵大桑樹。明明沒有一絲風，靜寂之中卻有一片葉子在飄動?！缸苑证喜凰甲hに思った。多少怖い気もした?！埂?】風一吹，那片葉子反倒不動了。這種動與靜的交替，冥冥之中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支配。這片葉子因為某個偶然，感受到了其他葉子感受不到的風所以不可思議的飄動。而“我”，因為偶然的事故所以接觸到了死亡。因此，「なにかでこの場合を自分はもっと知っていたと思う。」【9】這是一種他人無法擁有的，難以理解的感覺吧?！拔摇钡乃枷敕路鹜ㄟ^了一扇禁錮的門，然后與蠑螈相遇了。

“我”發現小河對面有一塊斜伸出水面的石頭，上面有一只蠑螈在上面休憩?？吹较旙⒌摹拔摇毕肫鹆耸嗄昵暗耐隆！钙漤暏い猡辘蛞姢毪趣饯欷激じ·证韦恰ⅳい猡辘蛞姢毪长趣蛳婴盲?。然しもうそんなことを考えなくなった?！埂?0】即是說，現在的“我”面對眼前的蠑螈，是一種不被好惡所支配的平靜的心態?！拔摇北鞠胗檬^使蠑螈受到驚嚇掉入水中，并沒有擊中它的想法，而且“我”向來拙于投擲瞄準，「それが當る事などは全く考へなかった。」【11】盡管如此，石頭竟然意料的擊中了蠑螈——然后，蠑螈死了?！袱饯螝荬胜い韦藲ⅳ筏皮筏蓼盲郡韦?、自分に妙に嫌な気をさした」【12】，這就是“我”的想法。

這是因為偶然被石頭擊中的蠑螈與偶然被電車碾傷的“我”竟是如此的相似，此時的“我”似乎變成了那只蠑螈。在對蠑螈感到同情之外還體會到了生命的寂寞。自己由于偶然活了下去，而蠑螈同樣由于偶然丟掉了性命。有生就有死，無論生死都是偶然的產物?！拔摇蓖ㄟ^與蠑螈融為一體，對生命的脆弱感同身受。但是，“我”還活著。把立場從蠑螈轉變到“我”，則進一步突出了生存的意識。如果說蠑螈之死受到了偶然性的支配，那么還活著的“我”同樣不過是受到偶然性支配的弱小的存在。文中說道「生きている事と死んでしまっている事、それは両極ではなかった?！埂?3】我們可以看到，“我”此時對生死有了更深的領悟，自我認識得到了升華。

2.2從小說整體（對死亡的親近→三只小動物的死亡→超然的境界）

被電車碾傷的“我”來到城崎時的心情，與其說是為自己還活著感到慶幸，不如說對自己為何能死里逃生心存疑惑，甚至去想象如果當時自己死了會是何種情景。但是，“我”想到「何かが自分を殺さなかった、自分にはしなければならぬ仕事があるのだ」【14】，心情就平靜下來。「自分の心には何かしら、死に対する親しみが起こっていた?！埂?5】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能感受到死亡的存在。這種對死亡的親近感可以說奠定了整篇小說主題的基調。正因為有這種親近感，在偶遇三只小動物的死亡時，才能引發內心的共鳴，對生死的自我認識才能夠得到升華。“我”體會了死的靜寂，生的執著，生命的偶然，對生死有了深刻的認識，進一步上升到達觀的境界?！缸悚翁い喔幸櫎庖曇櫎螂xれて、（中略）それが一層さういふ気分に自分を誘って行った?！埂?6】此時的“我”已經超脫肉體的束縛，可以用超然的視角來觀察這個世界。死亡并非遙不可及，而是一直伴隨左右。何時迎接死亡，會以怎樣的形式迎接死亡，這所有的一切都在偶然性的支配下。換句話說，生命何時終結也是偶然的產物。死亡不可阻擋，生命脆弱且彌足珍貴。因此，自己要怎樣度過自己的人生，這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小說的開頭和結尾都回歸到了“我”的現實生活，可以看出：雖然小說是在講述三只小動物的死，實際上是影射摸索生存方式的“我”。

3、小結——志賀直哉與《在城崎》

《在城崎》這部小說中，“我”領悟生死，找尋到自己今后的生存方式。對于如此超然于世間的“我”來說，這世上還有讓自己困擾不堪的事嗎？事實上，在這篇《在城崎》發表的大正六年，作者志賀直哉與父親結束了長期的冷戰，之后以這段經歷為原型的《和解》繼而問世，在文壇大放異彩。我們似乎可以認為，這篇小說誕生了一個嶄新的“我”，而這個“我”走上了與父親和解的道路。從不安和危機當中自我救贖，這正是心境小說的意義所在。

這篇《在城崎》是志賀直哉在休筆大約三年【17】后首先發表的作品，這三年被認為是大正六年以后邁向成熟的中期志賀文學的源泉。心境調和是志賀文學世界中的一個重要主題，而《在城崎》在志賀文學研究中所占的地位可謂舉足輕重。本文僅僅對該小說本身的心境調和的歷程進行了淺析，這篇小說與志賀直哉其他作品的具體關聯等內容會作為今后的研究課題。

注釋：

【1】譯：這是一篇完全真實的小說。老鼠之死、蜜蜂之死、蠑螈之死，都是在當時幾天之間親眼目睹之事。我把從中受到的觸動很直白地寫了出來。所謂的心境小說并不是憑空產生的心境。

【2】譯：某天，我發現一只蜜蜂死在玄關的屋頂上。

【3】譯：曾經那樣忙碌的蜜蜂，現在完全不動了，是那樣的安靜。

【4】譯：老鼠的頸部刺穿過一根七寸長的烤魚釬子。頭上喉下各刺穿出三寸左右。

【5】譯：兩三個小孩，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車夫，他們向老鼠丟擲石頭。

【6】譯：老鼠似乎認為只要逃，就有出路。

【7】譯：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8】譯：我覺得不可思議，同時感到恐懼。

【9】譯：不知為何我認為自己對此有更深的理解

【10】譯：那時，看到蠑螈我就會想起那件事，因此厭惡見到蠑螈。然而現在已經完全不那么想了。

【11】譯：從未想過那塊石頭會擊中。

【12】譯：我雖全無此意，但卻殺死了它，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厭惡之情。

【13】譯：生存和死亡并非截然兩極。

【14】譯：死神并未奪走我的生命。因為我還有必須完成的工作。

【15】譯：自己的內心不知為何對死亡感到親近起來。

【16】不管是足下踩踏的感覺還是視覺都已遠離，（中略）讓我更陷入其中。

【17】大正三年～大正五年

參考文獻：

[1]、西尾実 編『志賀直哉の短編』（古今書院 1968.2）

[2]、池內輝雄 編 『志賀直哉·自我の軌跡』（有精堂 1992.5）

[3]、紅野敏郎 編『「鑑賞 日本現代文學」⑦ 志賀直哉』（角川書店 1989.11）

[4]、阿川弘之『志賀直哉（上）（下）』（新潮社 1997.8）

[5]、山本芳明「志賀直哉·宮島新三郎·広津和郎-心境小説への道」 （『國文學』學燈社 2001.9）

[6]、邢宇夏“論《在城崎》中的對照表現”（《大家》2010年02期）

[7]、張云云“論志賀直哉《在城崎》的創作意圖”（《黑龍江史志》 2008年12期）

[8]、林峰“志賀直哉的‘心境小說’──《在城崎》”（《日語知識》 2002年05期）

[9]、肖書文“論志賀直哉《在城崎》中的死亡意識”（《云夢學刊》 2006年06期）

[10]、王符“論志賀直哉的《在城崎》與心境小說在日本文學中的地位”（《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2年01期）

[11]、高玲“淺談志賀直哉的‘不和’”（《青春歲月》 2012年02期）

[12]、周珂珂“論志賀直哉與《和解》”（《文教資料》 2010年20期）

[13]、王姝茵“從范的殺妻到時任的恕妻——淺析志賀直哉自我意識的變化”（《大眾文藝》 2010年04期）14. 武鳳娟“淺析志賀直哉和他的作品”（《現代交際》 2011年07期）

[14]、小坂晉 “論白樺派與志賀直哉作品的文學特色”（《日本研究》 2006年04期）

[15]、李先瑞 “志賀直哉與心境小說”《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 1999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