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蠅》及其新感覺派文學特征

摘 要：新感覺派是日本現代派文藝思潮中的一個重要流派。該流派一反傳統的自然主義創作模式，以其新穎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和思想內涵，在日本文學界獨樹一幟。但由于這一流派自身缺乏系統的理論建構，而且其宣稱悲觀主義和消極頹廢思想，對當時經濟蕭條的日本并不能起到精神鼓舞和引導的作用，因此只在文壇上曇花一現。《蠅》作為新感覺派的重要作品之一，深刻地表現了該流派的藝術風格和思想特征。

關鍵詞：新感覺派；《蠅》；結構模式；文學特征

作者簡介：譚方黎，女（1983-），貴州貴陽人，現就職于江蘇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文學碩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0-00-02

一

20世紀初歐洲文藝領域出現了現代派思潮。在世界文壇上，意大利的未來主義，俄國的形式主義，德國的表現主義，法國的超現實主義和存在主義等流派紛紛興起。這些歐洲現代派文學藝術很快就被介紹到日本。1923年發生的關東大地震給日本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生活帶來嚴重影響。這場大地震對日本人民，特別是那些敏感的知識分子在精神上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創傷，使他們陷入一種空虛迷惘的精神境地。

在這種社會歷史背景下，以橫光利一和川端康成為代表的新感覺派對日本文學傳統表示懷疑，對一切舊有文藝形式提出否定，主張追求新的生活方式和對事物的新的感受方法，探索表現形式上的革新，即文體革命和技巧革命。他們提出“破壞既有文壇”，進行“文藝革命”的口號。他們否定自然主義的寫實手法，采用西歐表現主義、結構主義等現代派文學的表現方法。在小說創作上，他們拒絕單純地描寫外部現實，更著重于表現自我體驗和主觀感情。他們的大部分作品都表現了近代社會中人與人的疏遠陌生以及人類生存價值和生存意義的虛無性。

川端康成這樣評價新感覺派的代表作家橫光利一，“新感覺的時代，是橫光利一的時代。”“假如沒有橫光利一及其作品的存在，也許就沒有新感覺派的名稱，也就沒有新感覺派運動。”橫光利一于1923年發表了處女作《太陽》和《蠅》，其創作手法打破了當時占主導地位的自然主義傳統的小說創作模式，給既有文壇以很大沖擊。此后發表的《頭與腹》、《春天馬車曲》等作品都進一步展示了新感覺派的藝術特色。最后一部新感覺主義集大成之作《上海》以作家本人旅居上海期間所見所聞的“五卅”慘案以及處于半殖民地時期的混亂動蕩的上海社會為背景，反映了近代個人主義解體的過程和錯綜復雜的政治及人際關系。

二

短篇小說《蠅》從一個斷面來敘述了一場悲劇的始末。作品中描寫了七個人物：一個收到兒子病危電報心急如焚的農婦，一對決定私奔卻驚恐不安的戀人，年輕的母親和可愛的兒子，還有好不容易發了點財而心中暗喜的鄉下紳士，這六個人雖各自情況不同，卻都集中到一個夏日的車場，等待馬車把他們帶到鎮上去。而水蛇腰的老車夫卻在等著豆包蒸好，因為能吃上剛蒸好的熱豆包是他一天中唯一的慰藉。結果他飽飽地吃了一頓，不由得在崎嶇的山路上打起了盹，馬車沒有人看顧，馬失了蹄，人和馬在一片慘叫聲中跌下山谷。自始至終目睹這一悲劇的是一只趴在馬背上的蒼蠅，馬車和乘客們跌下山谷，但蒼蠅卻悠悠地飛向了天空。

小說共分成十個小片段，這打破了傳統小說通篇一氣呵成的結構模式。這十個短小的片段都有其固定的內容和意義，在整部作品中所占的篇幅雖然各不相同，但地位都同等重要，缺失了任何一部分都不能表達完整的故事情節，就如同十個既相互獨立又相互關聯的定格畫面，組合在一起從而構成了一部思想內容完整的文學作品。

作者把每個人物的出場作為一個場景，一步步烘托出意料之外的悲劇性結尾。第一小節交代了故事發生的時間和地點，“仲夏的驛站”，作為小說題目的“大眼蠅”也隨即出場，作者輕描淡寫地勾勒出“大眼蠅”慵懶散漫、百無聊賴的狀態。第二小節描寫了悲劇的制造者“水蛇腰的老車夫”和他的馬兒，老車夫在驛站旁邊的豆包鋪里靠下棋打發時間，馬兒也在悠閑地吃著草料。從第三到第六小節，故事中的其他人物陸續登場：農婦“一口氣跑了三里露水打得濕漉漉的山路”，來到“驛站空蕩蕩的院子里”，她急切地想見到城里病危的兒子；一對實施了私奔計劃的情侶急匆匆地來到驛站想趕快逃離這里，但姑娘心里很矛盾，既舍不得母親，又放不下愛情；一個年輕的媽媽拽著活潑可愛的兒子走進驛站，男孩不停地叫著“媽媽，馬，馬！”，同時模仿著馬的動作；鄉村紳士由于賺到一筆錢心里高興，卻埋怨自己忘記給兒子買木屐和西瓜，但依然滿心歡喜地等著回到城里和家人團聚。至此小說中的人物全部集中到驛站，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馬車發車的時間。小說的第七小節可謂重中之重，交代了大家都關切的核心問題：

馬車究竟什么時候才出發呢……誰也不知道。不過，要說有誰知道的話，那恐怕只有在豆包蒸籠里漸漸發脹起來的豆包才曉得。為什么呢？因為驛店那個水蛇腰車夫，長期鬧光棍，養成一種怪脾氣，據說他天天要第一手抓誰也沒摸過的、剛蒸好的頭屜豆包。這就是他每天最大的安慰。

第八、第九小節，蒸籠開始沸騰了，馬車夫“從豆包鋪的籠屜里撿起了發得像棉花團的豆包，然后弓著背做到馭座上鳴了鳴喇叭，炸響了馬鞭。”馬車終于準備出發了。最后一個小節，極具悲劇性的結尾突然呈現在讀者面前。馬車夫吃飽后困乏地打起盹來。然而“乘客當中，似乎只有這只蒼蠅覺察到車夫在打盹。”當馬車爬到懸崖頂上，因為無人駕馭，釀成馬車墜崖、車毀人亡的慘劇。而此刻大眼蠅使勁展開它那雙經過休息完全恢復元氣的翅膀，獨自悠游自在地在蔚藍的天空中飛翔。

小說分段式的敘述方式令人耳目一新，前九個小節一步步平靜地鋪墊，使最后的結局充滿了意料之外的震驚，作者把悲劇的轉折點放在最后一個小節，使讀者在通讀全篇后，忽然感到思想的沉重和莫名的恐慌，給讀者以一種措手不及的沖擊。

三

新感覺派的特征之一就是表現出在被嚴重扭曲的時代和社會里，人的基本生存關系以及人的生存價值和意義。該流派是關東大地震后日本陷入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危機時期的產物，它不可避免地反映了當時日本社會分崩離析的狀況，以及人類心里反常和虛無頹廢的精神狀態。《蠅》正是以馬車夫的“自私自我”為中心，揭示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隔閡。馬車夫毫不顧忌乘客的焦慮和急切心里，完全以滿足自我需求為中心，最后造成了人馬俱亡的悲劇結局，讓讀者痛徹地感受到現實的殘酷和命運的無常。農婦本是急于去城里見自己病危兒子的最后一面，卻沒料到自己比兒子還早一步失掉了性命；小伙子和姑娘本來帶著對愛情的美好期待，以為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充滿束縛的地方，卻在途中雙雙斃命；年輕的母親手里牽著的小男孩本身就是希望的象征，作者卻以戲謔的手法斷送了他的生命；鄉村紳士帶著滿心期待渴望回到家人身邊，過上溫馨富足的生活，卻沒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到城里和家人團聚了。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由于馬車夫的疏忽而宣告破滅。作者在此曲折地反映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人的孤獨無依和苦悶彷徨。

新感覺派的另一個重要特征就是運用象征和暗示的手法，通過人在剎那間的感覺，展示人生的存在和意義。作品《蠅》通過蒼蠅的眼睛再現出一幅人世間的生活圖景。這幅圖景凸顯了人類自我解體的過程，使人們產生一種喪失現實性的不安定感。作品以蠅眼來表現自我的主觀感受，從而突破事物的表象，表現了事物內在的本質。顯然，蠅是作為擬定的視點而存在的，它在馬背上、車篷上和天空中，用它的眼睛來觀察人世間的種種生活現象。此外，作品中的那屜“豆包”也具有戲劇意義。可以說，人們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那屜尚未蒸好的豆包里，各種愿望能否快些實現也都取決于豆包蒸好的時間。這樣一種荒誕不經的構思，使人類的生命和希望居然被一屜豆包所掌控，作者在這里更加深刻地表現出了人類生存的無意義性。

新感覺派的第三個重要特征就是運用擬人和夸張的手法，表現自我感受和內心世界，描繪人物的纖細而哀傷的感情，甚至描摹變態心理的微妙變化。作品中蒼蠅的全部活動都使用了擬人化的表現手法，它的大眼睛凝聚了人的感覺、感情和意識活動，完全可以被看成是馬車上的第七位乘客。它眺望、仰視、俯視、甚至聆聽著發生的一切，把一個個片段畫面銜接起來，擺出一種旁觀者的架勢，以一種冷酷的態度和全知的視角向讀者訴說著這一悲劇的始末。

結語

短篇《蠅》代表了新感覺派的創作風格，并以其深邃的思想主題和獨特的藝術風格成為新感覺派文學的一部重要代表作品。新感覺派的文學創作脫離了日本的現實生活和人民的思想感情，盲目模仿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技法，忽視了日本文學的故有傳統。新感覺派作家雖然具有豐富的感受性和敏銳的觀察力，但他們沒有對冷峻的社會現實進行積極的正面揭示，僅是曲折地反映現實世界中不協調的關系和矛盾現象，用消極的觀點看待社會和人生，強調“無內容就是內容”，從而流露出虛無主義、悲觀主義、唯我主義，甚至頹廢主義的傾向，因此這一流派只在文壇上曇花一現，最終也沒有成為日本新文學的主流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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