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關聯與環境信息披露——來自我國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

陳 華 王海燕 梁慧萍

（1、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2、北京城市學院經管學部 北京 100872；3、新疆財經大學會計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12）

一、引言

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增長，自然資源的日益消耗，環境污染的日漸嚴重，“可持續發展、低碳及環境保護”已然成為當今時代的主旋律，企業生產經營活動對環境的影響也成為備受關注的熱點問題。對外披露環境信息，揭示環境資源的利用情況，成為眾多企業可持續發展的戰略選擇。同時，政府部門的環保監管日益加強，越來越重視企業的環境信息披露行為，如上證所2008年發布了《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引》。但這些監管制度對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是否真的有效性？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有哪些？什么因素會影響環境監管制度的有效執行？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結合中國經濟的制度背景加以分析。中國資本市場是一個新興與轉軌并存的市場，政治關聯在我國轉軌經濟制度背景下呈現出一些顯著的特征，反映了我國當前社會制度化程度、行政效率較低的發展現狀。由于我國歷史傳統、文化習俗及法制淵源等有別于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也有別于一般的新興市場國家，政治關聯在我國已經深入到企業的各個層面，政府對企業經濟行為的影響幾乎無處不在。政治關聯是否會影響到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對于我國促進環境問題的逐步解決，提出環境保護有效措施方面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本文以我國上市公司年度報告中已披露的相關環境信息為依據，從環境信息披露質量的角度計量企業環境信息披露水平，考察政治關聯是否會影響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狀況。

二、文獻回顧

（一）環境信息披露相關文獻David Calnpell（2003）從合法性視角出發，專門研究了英國上市公司披露環境信息的動機。作者從零售、釀造、石化、化學和材料五個行業中隨機抽取了十家企業，以這些企業1974年至2000年的環境披露數據為研究樣本，實證分析了時間、環境敏感度對企業披露環境信息的影響。研究發現，易遭受外部環境影響的企業更愿意通過披露環境保護信息來改善企業與社會的關系。單獨基于資源基礎理論研究環境信息披露動因的文章并不多見，多數學者還是將資源基礎理論作為一種輔助理論，與合法性理論相結合來研究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如Brancoand Rodrigues（2006）指出企業為了獲得某些無形資源，需要通過披露包括環境信息在內的社會責任信息來與利益相關者保持良好的關系，他們以葡萄牙上市企業2003年企業網站信息和年報為研究樣本，研究發現企業產品出口率越高，越需要與更廣泛的利益相關者建立好關系，以便于獲得無形資源的支持。學者們在考察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內容時，用歸納法將環境信息作為其中一個組成部分進行分析，然后總結出共性的內容。如李正、向銳（2007）把社會責任信息歸納為六大類十七個小類，其中環境信息類為污染控制、環境恢復、節約能源、廢舊原料回收、有利于環保的產品、其他環境披露等小類。第三，環境信息披露的計量。在對社會責任信息披露進行計量的同時計量了環境信息披露。據已有的文獻看，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計量主要有社會責任會計法、聲譽評分法、內容分析法和指數法。其中，指數法在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研究中被普遍采用，如Singh，D.R.and Ahuja，J.M.，（1981）、Welker,M.（2001）、Haniffa,R.M.and Cooke,T.E.（2005）等都使用指數法。國外學者M·艾理·菲克雷特（M·AliFekrat）、卡拉·因克蘭（CarlaInclan）將環境信息披露內容分為：會計和財務方面的信息；環境訴訟方面的信息；環境污染方面的信息；其他方面的信息。而杰瑞G·克羅熱（Jerry G·Kreuze）和蓋理E·紐厄爾（GaleE·Newell）等則把環境信息披露內容界定為環境法規、環境訴訟案件、環境事故、環境問題的計劃或策略等。我國學者早先從規范的角度對環境信息披露進行研究，如李建發（2002）提出了我國企業環境報告基本框架設想；孫興華（2002）提出綠色會計的計量和報告。近年來，實證的方法已逐步在我國環境信息披露研究中應用。耿建新等（2002）、周一虹（2004）等對中國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內容進行了統計，分析了我國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現狀及其存在的問題，并提出了改進環境信息披露的政策建議。湯亞莉等（2006）以中國的資本市場為背景，研究了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狀況及影響因素。王建明（2008）以中國滬市上市公司為例,對環境信息披露、行業差異和外部制度壓力之間關系進行了實證研究。由于對環境信息披露的實證研究在我國屬于起步階段，這些研究所選樣本要么只限于一個行業要么是全部滬市上市公司，并未將重污染行業單獨作為研究對象，用以分析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在研究信息披露水平影響因素時往往又局限于公司本身的一些因素及外部制度監管壓力的因素，并未結合我國經濟發展的制度背景對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影響因素進行深入研究。

（二）政治關聯相關文獻 Faccio（2006）考察了47個國家的企業，其中35個國家的企業具有政治關聯，但主要還是集中在新興市場國家。目前關于政治關聯方面的文獻主要形成了如下研究結論：（1）政治關聯的產生機理在于政治關聯能為企業帶來諸多好處。如更多的貸款、更優惠的稅率、更高的市場占有率等（Faccio.2006）；在面臨困境時，政治關聯企業更容易獲得政府的幫助（Faccioetal.2006）；能獲得更多及更長期的銀行貸款（Fanetal.，2006；余明桂、潘紅波2008）；有助于企業進行多元化擴張（蔡地、萬迪昉2009）。（2）政治關聯會顯著影響企業的經濟后果，但這種影響是多方面的。Faccio（2006）發現，在企業的管理者建立政治聯系后，企業價值顯著上升；潘紅波等（2008）以地方政府控制的上市公司收購非上市公司的事件為背景，研究了并購前后上市公司市場業績的變化，發現企業政治關聯可以保護企業產權免受地方政府損害；張敏、黃繼承（2009）研究了政治關聯對企業多元化程度及股票市場風險的影響，發現政治關聯企業的多元化程度要顯著高于非政治關聯企業，且政治關聯企業實施的多元化帶來的風險顯著低于非政治關聯企業。而更多的文獻則發現政治關聯的經濟后果是負面的。如Chaney等（2007）發現，政治關聯企業的會計信息質量顯著低于非政治關聯企業；Chen等（2007）發現，對政治關聯企業而言，分析師的預測誤差顯著大于非政治關聯企業；Faccio等（2006）發現，雖然政治關聯企業在陷入困境后更容易獲得政府的支持，但獲得支持后的業績顯著下降，并顯著差于非政治關聯企業；Fan等（2007）考察了中國上市公司的政治關聯對IPO前后的業績變化的影響，發現政治關聯企業在IPO后，業績下降幅度顯著低于非政治關聯企業；杜興強、周澤將（2010）研究了政治關聯對上市公司審計師選擇的影響，發現具有政治聯系的民營上市公司傾向于選擇“非十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從而達到降低會計信息透明度的目的。

從現有文獻研究結果看，可以認為政治關聯對企業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對企業可以產生有利的影響，也可能產生不利的影響。只是這些有利影響和不利影響的行為途徑在不同國家和不同時期的表現方式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研究發掘。本文選擇從政治關聯是否具有影響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這一新的視角加以研究，本文的研究拓展了上市公司政治關聯經濟后果方面的文獻，也拓展了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影響因素方面的文獻。

三、研究設計

（一）研究假設 從政治關聯產生的機理來看，在特定法律環境、監管體系與政府治理效率下，當政府加強對某方面的管制時，企業為了降低運營成本，會加強政治關聯以應對政府監管。具體到本文研究的重污染行業企業，當政府加強環境管制，重污染行業企業會產生通過建立政治關聯規避政府環保監管的動機。從環境信息披露角度來看，雖然從長遠來講，環境信息披露是企業自身發展過程中的一種需要，但在當前中國特殊的政治背景和制度環境下，更多的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引導和管制。當環境信息披露被異化為一種滿足監管的程序性要求的行為而非自愿性披露行為，其質量就無從保障。在政府加強環保監管的情境下，重污染行業可能會選擇建立政治關聯，而不是選擇加強環境信息披露應對政府的監管。它們希翼當公司因違反環保監管要求時能利用其政治關聯逃脫或減輕處罰。從信號傳遞理論來看，在重污染行業內，沒有政治關聯的公司相對于有政治關聯的公司而言，因為沒有可利用的政治資源，當公司違反環保監管要求時不能得到任何庇護。因此沒有政治關聯的公司，主要依靠加強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向外部投資者表明自身良好的環保業績。通過高質量的環境信息披露傳遞對自身有利的信號，以區別于環保業績差的公司。由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在重污染行業內，政治關聯會影響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兩者呈負相關關系。無政治關聯的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要優于有政治關聯的公司

此外，由于過去長期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國有企業從建國以來就得到大力支持和發展，而且往往在目前的行政規制中享有與主管部門實質相當的身份和級別，可以說，國有企業具有天然的政治關聯。而民營企業的發展經歷了從嚴禁、允許、監督到鼓勵的轉變過程，一方面，它們需要通過投入更多的精力和金錢去建立政治關聯，另一方面，它們更希望政治聯系這一項彌足珍貴的“關系”資源能在經營中充分利用并發揮最大程度的效應。因此，在重污染行業，相比國有企業而言，建立了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更有可能借助政治關聯逃避政府的環保監管。為此，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在重污染行業內，相比國有上市公司而言，政治關聯對民營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更大，政治關聯度與環境信息披露指數的負相關性關系更強

（二）樣本選擇和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09年度披露了社會責任報告的制造業上市公司為樣本，首先剔除了ST公司，得到樣本公司208家；再以國家環?？偩?003年發布的《關于對申請上市的企業和申請再融資的上市企業進行環境保護核的通知》為依據劃分為重污染和非重污染行業，剔除了非重污染行業，得到有效樣本175個。樣本公司相關財務數據來源巨潮資訊網。

（三）模型建立及變量定義 根據研究假設，本文將環境績效信息披露質量水平作為因變量，將上市公司有無政治關聯、公司規模、資產負債率、盈利能力、成長性、董事會規模、獨董人數、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流通股比例、公司性質作為自變量，構建多元回歸模型如下：edi=β0+β1pc+β2roa+β3size+β4lev+β5grow+β6bdsize+β7iobd+β8bigown+β9loown+β10state+ε

各變量定義如下：（1）政治關聯（Political Connections，PC）計量：以董事會成員的政治背景為衡量標準，即當公司董事會成員曾經或現在在政府部門任職，或擔任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則該公司存在政治關聯，PC取值1，否則取值為0。（2）環境信息披露質量（EDI）計量：本文借鑒王建明（2008）的研究，將環境信息看作是一種會計信息，從會計信息質量的相關性、可靠性、可比性、充分披露、明晰性五個方面共22個項目見表（1）加以評定。通過對樣本公司會計年報中環境信息披露情況進行逐個收集，每含有其中1項，根據其定性或定量披露分別賦予不同的分值：將樣本公司年報中環境信息披露的方式分為“貨幣性信息”、“非貨幣性信息”、“無信息”三種，給出貨幣性信息賦值2，非貨幣性信息賦值1，無信息賦值0。然后相加得到的總分（最高分為2*22=44分）即為該公司的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指數。（3）控制變量：lev，財務杠桿，用資產負債率表示；size，公司規模，用資產的自然對數表示；roa，用總資產報酬率表示；grow，成長性，用總資產增長率表示；bdsize表示董事會規模；iobd表示獨立董事人數；bigown表示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loown表示流通股比例；state表示公司企業性質：1為國有，0為民營。

表1 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評定項目表

四、實證檢驗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3 研究變量的相關度檢驗

表4 政治關聯與環境信息披露的多元回歸結果

（一）描述性統計 從表（2）可以看出，EDI的均值為17.2380，最大值為29，最小值為6，說明我國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總體水平不高，不同上市公司之間環境信息披露質量存在較大的差距。PC的均值為0.6010，說明政治關聯現象在我國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中較為常見。本文所選上市公司樣本中，董事會規模平均為9-10人，獨立董事平均為3-4人，基本符合證監會規定的上市公司董事會成員中獨立董事的比例不得少于1/3的要求。此外，各公司的總資產凈利率、資產規模、資產負債率等財務指標之間的差異較大，揭示著它們有可能是環境信息披露指數變量的主要影響因素。

（二）相關性分析 表（3）是主要變量的相關性分析（觀測值8039個）。相關性結果顯示，因變量高管薪酬（lnpay）與主要解釋變量審計意見類型（auditype）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負相關，說明審計意見類型確實會影響到高管薪酬。同時因變量高管薪酬（lnpay）與控制變量資產規模（lnasset）、獨立董事比例（indratio）、董事會規模（board）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相關。從表（3）可知，因變量環境績效信息披露質量指數（edi）與主要解釋變量政治關聯（pc）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政治關聯確實會影響到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數；另外，公司規模、董事會規模與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指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總資產報酬率、總資產增長率與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指數在10%的水平上相關負顯著；流通股比例、公司國有或民營的企業性質與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指數在10%的水平上相關正顯著，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公司流通股比例越大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越高，且國有性質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要高于民營性質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Hossain等的分析顯示，解釋變量之間的系數只要小于0.8或0.9，就不會對多元回歸分析產生影響，因此本文回歸模型中各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不會對回歸結果產生嚴重影響。

（三）回歸分析 本文采用STATA軟件進行模型參數估計和檢驗。表（4）報告了政治關聯對于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影響的回歸結果，模型均在1%水平上顯著。表（4）Panel A的回歸結果顯示政治關聯與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負相關（系數=-1.7376，P=0.010，T=-2.61）。說明了政治關聯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確實產生顯著影響。即有政治關聯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較低，無政治關聯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較高，本文的研究假設1得到檢驗。當本文將全部樣本按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企業性質按國有和民營加以區分后，進一步應用回歸分析政治關聯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從表（4）可以看出，當時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屬于國有性質時，政治關聯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負相關但不顯著（系數=-0.5382，P=0.516，T=-0.65）。當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屬于民營性質時，政治關聯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依然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系數=-1.5677，P=0.009，T=-2.60）。上述結果表明，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企業性質是導致政治關聯是否影響其環境信息披露的重要原因。這一實證研究結果支持了本文的假設2。另外，在全樣本和民營重污染上市公司子樣本中上市公司的公司規模對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影響很大，分別在10%和5%水平上顯著正相關，即上市公司規模越大，環境績效信息披露水平就越高，原因可能在于公司想借此展現其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大公司形象。而在全樣本和國有重污染上市公司子樣本中上市公司的董事會規模對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影響較大，在10%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即上市公司董事會規模越大，環境績效信息披露水平就越高，說明董事會在一定程度上發揮其治理效應，規模越大，治理效應越強，公司披露的會計信息（包括環境信息）質量就越高。

五、結論

本文研究結論表明：我國上市公司有無政治關聯對其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有顯著影響，有政治關聯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較低，無政治關聯的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水平較高。同時還發現，不同企業性質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政治關聯對環境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不同，在國有性質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政治關聯對環境信息披露指數負相關但并不顯著，而在民營性質的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政治關聯對環境信息披露指數負相關并且顯著。本文由于數據的限制，并未進一步劃分政治關聯的具體類型并分析其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質量是否有不同的影響；另外本文僅對我國上市公司2009年1年的數據進行回歸，時間跨度短，這可能會影響本文的研究結論。

［1］王建明：《環境信息披露、行業差異和外部制度壓力相關性研究》，《會計研究》2008年第6期。

［2］湯亞莉等：《我國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狀況及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管理世界》2006年第1期。

［3］李晚金等：《環境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研究：基于滬市201家上市公司的實證檢驗》，《財經理論與實踐》2008年第5期。

［4］杜興強等：《政治聯系與審計師選擇》，《審計研究》2010年第2期。

［5］吳文鋒等：《中國民營上市公司高管的政府背景與公司價值》，《經濟研究》2008年第7期。

［6］周黎安等：《政府規模、市場化與地區腐敗問題研究》，《經濟研究》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