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以前短篇武俠小說的起源與類型

摘要：短篇武俠小說在整個武俠小說發展環節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是長篇武俠小說作品成熟之前的嘗試和過渡階段，是武俠小說創作繁盛期到來的標志。

關鍵詞：短篇；武俠小說；起源；類型

中圖分類號：I207.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06-0097-02

中國民間社會長期存在一種任俠尚武的心理傾向，俠義精神在本質上是對官府的否定和個人英雄主義情緒的宣泄，中國的武俠小說在根本上有別于日本的武士道文化和歐洲的騎士文學。

一、從墨子的任俠精神到司馬遷《史記》中的游俠和刺客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俠”有兩條不同的發展路徑：一是俠的精神傳統，一是俠的文學形象。前者最早見于春秋時期的諸子學說，如，《莊子·說劍》、《禮記·儒行》、《論語·泰伯》、《墨子·經說》等篇目中都有關于“俠”與“義”等問題的不同看法，其中最具有理論體系和實踐代表性的是墨子學說和墨家學派。后者發端于《左傳》、《戰國策》、《史記》、《吳越春秋》等先秦兩漢的歷史傳記中，其中司馬遷的《史記》歷史感和文學性俱佳，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武俠精神深受墨家文化的影響。墨子死后，墨學分裂，墨子后學各自堅持和發展了墨子思想的某一基本傾向，形成了游俠派、論辯派、游仕派。游俠派繼承了墨子勤生薄死，艱苦卓絕，殉身赴義，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作風和傳統，那些最早受到墨子任俠精神感召并身體力行的墨子門徒成為最初的游俠，被稱為墨俠，首領稱為“鉅子”。“他們以自己的勇士氣概，堅定的獻身精神，反對空談，在血光刀影的搏斗中，為實現墨子的理想而奮斗”[1]。他們適應了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崇尚勇力，攻伐不斷的動蕩時局，本著“士為知己者死”的信條，在復雜的政治斗爭中為俠士爭得了一席之地。韓非子在《五蠹》篇中曾說道“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此處的“俠”指的應當是墨俠。西漢劉向在《淮南子·泰族訓》中說“墨子服役者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這與西漢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所說的“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困厄，既已存亡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游俠在行狀上是一致的。司馬遷在《游俠列傳》中抒發了對朱家、田仲、劇孟、郭解等古代游俠之士結交豪俊、仗義行俠、反抗權貴精神的肯定，《刺客列傳》中，司馬遷對豫讓、聶政、專諸、荊軻等刺客為知己蹈死不顧的刺殺行為加以歌頌。班固《漢書·游俠傳》在此基礎上又增加了萬章、樓護、陳遵、原涉等人任氣行俠和戰國四公子養士交游的故事。可見俠客在先秦兩漢時已經成為“士”這一新興階層中的重要成員。俠士身上體現出來的俠義精神“是公理和正氣的結晶，是‘偉大的同情’的象征。俠士們義重如山，一諾千金，浮云生死，睥睨權貴，表現了一種反抗豪門的精神”[2]。正因為俠士對既定社會秩序和法律體系的巨大沖擊和破壞作用，因此自漢景帝以來俠士一直受到統治者的鎮壓和屠戮，這直接導致“俠”逐漸淡出了上層社會，進入到民間領域。俠義精神由此而獲得了生養發展的肥沃土壤，俠客們笑傲江湖、仗劍行俠、快意恩仇、浪跡天涯的狂放不羈的鮮明個性和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舉止受到市井百姓的擁護和愛戴，俠義文化精神對公平、正義理想的追求也成為歷代農民起義最原初的思想動因。

二、晚清以前短篇武俠小說的類型

武俠小說作為中國古代小說中的一個類型，有著自身發展演進的清晰線索。它起源于先秦兩漢，生長于魏晉南北朝，形成于唐，成熟于宋，明代進一步發展，清代空前繁榮。短篇武俠小說在整個武俠小說發展環節中占有重要地位，它常常是長篇武俠小說作品成熟之前的嘗試和過渡階段，是武俠小說創作繁盛期到來的標志。晚清以前的短篇武俠小說先后經歷了魏晉六朝志人志怪書、唐傳奇、唐宋豪俠小說、宋元話本、明代白話短篇小說、清代文言筆記小說等文體發展階段。

《燕丹子》被學界普遍認為是中國古代第一篇標準意義上的短篇武俠小說。之所以把《燕丹子》作為短篇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是因為它把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中荊軻感燕太子丹知遇之恩行刺秦王嬴政的故事進行了文學藝術的加工，燕太子丹對荊軻的禮賢下士，通過“以金投龜”、“殺馬進肝”、“段美人手”等幾處情節描繪得生動具體，使之具備了小說的浪漫色彩和虛構情節。作者在有限的篇幅中“用最經濟的文學手段”成功塑造了人物鮮明的性格特征，展現出“事實中最精彩的一段”。其后，初露端倪的短篇武俠小說從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人志怪書中汲取了新的養料，不斷生長壯大。東晉干寶的《搜神記》和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中的很多小故事，如《干將莫邪》、《李寄斬蛇》、《周處》篇中的故事，都成為日后蔚為大觀的武俠小說的原始素材。唐代是作家“始有意為小說”[3]的時代，也是短篇武俠小說真正開始成型的時代。神怪、愛情和俠客故事是唐傳奇的主要表現對象。即使是在那些以描寫神怪和愛情為主的傳奇小說中，也往往能夠看到俠客的身影，如《霍小玉》中熱心助人的黃衫客，《柳氏傳》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許俊，《無雙傳》中成人之美、犧牲自己的俠士古押衙。那些專門以俠客作為小說主人公的傳奇故事更是極盡對豪氣干云、武藝高強的俠客的渲染和刻畫，塑造比較成功的俠客形象有杜光庭《虬髯客傳》中的風塵三俠，袁郊《紅線傳》中的俠女紅線，裴■《昆侖奴》中的昆侖磨勒、《聶隱娘傳》中的聶隱娘和空空兒等。需要說明的是先秦兩漢時期的古俠不一定會技擊之術，但是唐傳奇小說家們開始把俠義與武功緊緊聯系在一起，使“俠”與“武”結下了不解之緣。宋以前的短篇武俠小說，都是文言短篇形式。宋代短篇武俠小說出現了以吳淑《江淮異人錄》為代表的文言短篇小說和以接近口語的白話寫作為特征的宋元話本小說。《江淮異人錄》的出現標志著文人創作武俠小說的成熟，因為這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武俠小說專著，此前的武俠小說都是以單篇行世。其中比較著名的作品是《洪州書生》。短篇武俠小說在宋代開始成為小說門類中的一個類型，宋初李■等人奉宋太宗之命，集體編纂的大型文學類書《太平廣記》，列有“豪俠”類，收錄了晉至宋初的一部分武俠小說。宋代的《夢粱錄》和《醉翁談錄》把這類作品歸于“樸刀”、“桿棒”項下，這一類武俠故事以刀棒拳腳為主，屬于寫實型的武俠小說。還有一類短篇武俠小說隸屬于“靈怪”和“妖術”類中，以比劍斗法為主，屬于荒誕浪漫型的武俠小說，這成為后世神魔劍仙類武俠小說的最早雛形。明代白話短篇武俠小說的創作十分興盛，具有武俠內容的擬話本小說大量出現，所謂擬話本就是文人模擬話本形式創作的短篇白話小說。主要作品有馮夢龍“三言”中的《趙太祖千里送京娘》、《萬秀娘仇報山亭兒》與凌蒙初“二拍”中的《謝小娥智擒船上盜》、《神偷寄興一枝梅》等。明代在長篇白話武俠小說創作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誕生了施耐庵的《水滸傳》和許仲琳的《封神演義》，前者屬于寫實型，后者是荒誕浪漫型的神魔武俠小說。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水滸傳》雖然是早期長篇武俠小說，但施耐庵出手不凡，他在吸收前代“水滸”故事的基礎上，嫻熟運用各種藝術手法，把梁山好漢刻畫得鮮明生動，而且傳達出深刻的思想內涵，《水滸傳》成為家喻戶曉的經典名著，同時也確立了忠義俠盜這類武俠小說新類型。清代是文言短篇武俠小說創作的繁盛期，數量不少于百篇為歷代之冠。清代還出現了名人寫作武俠小說的熱潮，參與武俠小說創作的有蒲松齡、王士禎、李漁、沈起鳳、袁枚、紀昀、俞樾、徐珂、王韜等人。這一時期的文言短篇武俠小說主要集中在當時文人的文言筆記中，如《清稗類抄》、《武俠叢畫》、《清代筆記小說大觀》，這些作品反映的社會問題廣、文學藝術性高、故事可讀性強、手法靈活多變，出現了不少佳作。優秀的作品有蒲松齡《聊齋志異》小說集中的《俠女》，沈起鳳筆記小說集《諧鐸》中的《惡餞》，魏禧《大鐵椎傳》等。清代文人編輯了很多短篇武俠小說集，其中以光緒年間鄭觀應《續劍俠傳》收錄的選本文學價值最高。清代武俠小說的新特征是出現了“俠義公案”和“英雄兒女”兩種武俠小說類型。清代俠義小說與公案小說的合流，最終形成了俠義公案小說這一武俠小說新類型，這成為清代長篇武俠小說的主要表現形式。代表作品有《施公案》、《彭公案》、《永慶升平》、《三俠五義》等。俠義公案小說存在著過分美化皇帝和清官，使俠客淪為維護封建統治工具的通病，因而魯迅認為這類小說是在有意宣揚忠君愛國的奴才思想和封建道德，不利于人的解放和社會的進步。至清末民初俠義公案小說已然漸趨式微，只是在民間還仍然廣為流傳。受清代日益泛濫的言情小說的影響，為迎合書商和讀者，武俠小說家把武俠與言情兩種要素放在一起，創作出了《俠義風月傳》和《兒女英雄傳》這樣的英雄兒女武俠小說。上述這兩類作品延續了寫實型武俠小說的風格特征，重視渲染武功打斗情節的真實自然。荒誕型的武俠小說在清代也獲得發展，出現了《濟公全傳》和《綠野仙蹤》等長篇浪漫武俠小說。

縱觀晚清以前的短篇武俠小說，可以得出如下幾點結論：一是在漫長的發展過程里，短篇武俠小說形成了寫實與荒誕兩種創作風格，對以后的武俠小說影響深遠。二是短篇武俠小說寫作存在文言和白話兩種語言敘事形式，且文言短篇一直占據主要地位。三是后人總結的武俠小說的四種類型，忠義俠盜、神魔劍仙、英雄兒女、俠義公案雖然都成型于長篇之中，但是短篇小說最先對這些武俠文學因素進行了探索和嘗試，長篇武俠小說中的各種人物類型在短篇武俠小說中均有體現。

參考文獻：

[1]邢兆良.墨子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97-98.

[2]范伯群.鴛鴦蝴蝶——<禮拜六>作品選·序[C]//曹正文.中國俠文化史.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88.

[3]魯迅.中國小說史略[C]//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