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不僅僅是一種文體,它是一種世界觀。兒童文學指向一個迷人的烏托邦,在這個世界里,故事主角常常是一只螞蟻、一頭豬,或者是一片落葉、一只老鼠,而不一定是人類。這是一個最沒有人類中心主義的盲目與自大,真正實現了眾生平等的文學世界。所以,兒童文學的天真不是幼稚,它是一種信仰。在這個商業化的時代里,無論兒童文學被開發出多少新的功能——消遣的娛樂的教育的游戲的……作為一個創作者和研究者,我都愿意從茫茫書海中淘出那些真正具有兒童文學精神質地的作品,推薦給孩子們。
童年和兒童視角不僅僅是一種敘事策略。巴什拉在《夢想的詩學》中說:“童年深藏在我們心中,仍在我們心中,永遠在我們心中,它是一種心靈狀態。”想一想兒時幾乎無書可讀的我們,再看一看今天早早被奧數、外語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孩子,一代代中國人心理上幾乎從未有過完整的童年,兒童文學閱讀經驗也是相當不充分的,所以才會有那么多成年人視兒童文學為“小兒科”,言辭間對它充滿了傲慢與偏見。
因此,兒童文學不只是對兒童才有意義,真正好的兒童文學同樣可以把成年人帶入這樣一種心靈狀態。童年是一輩子的事,它不是一件可以隨便丟掉的舊衣服。沈從文說:“童心在人類生命中消失時,一切意義即全部失去其意義。”所以,作為一個兒童文學研究者,尤其是中國研究者,你的研究,你的理論,除了要給有限的幾個同行看以外,還要做普及性的工作,要關照到那些童年閱讀經驗缺失的普通成年人,經過一兩代人的努力,讓早期閱讀真正成為童年的生活方式。只有培育了深厚的閱讀土壤,兒童文學這個來自西方的舶來品才能在中國大地上扎下越來越強健的根須。
每次看圖畫書《小藍和小黃》、《母雞蘿絲去散步》的時候,我總是感慨,最簡單的是最接近哲學的,最單純的是最豐富的,最清淺的是最深邃的。這是那些經典的兒童文學所具有的品格。一個從事兒童文學寫作的人,必須有四兩撥千斤的、刪繁就簡的藝術能力,必須能夠直面人類生存的一切困境,敢于亮出自己的立場和態度,這一切又是以最爛漫、稚拙的形式,以孩子們喜愛的方式來傳達的,同時,那潛藏在海水深處的冰山將隨著孩子的成長慢慢呈現它更深厚的意蘊。卡爾維諾說:“一部經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讀都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的書。”真正好的兒童文學正是這樣的書,即使在成年時閱讀,仍然會有新的發現,仍然會帶來內心的感動,仍然會產生意義。
我愿意和同道們一起努力,向著這個令人神往的目標前進。現代意義上的中國兒童文學才走過了不到一百年的路,發生時間的滯后帶來了藝術水準和文學積累的較大落差,作為一個研究者,不必過多地爭論是中國的月亮圓,還是西方的月亮圓,我們的文化自古有著兼容并蓄的胸懷,有著把外來文化同化為自我精神資源的自信。因此在向孩子們推薦書目的時候,我希望推薦全球范圍內最優秀的書籍,而不一定為了本土保護主義,把一些差強人意的東西塞給他們,損傷了他們對美的最初的判斷力和感受力。
一個評論家應該有這樣的獨立精神,不為商業、人情所動,不淪為傳媒、出版社、作者的同謀,能夠發出自己獨立的聲音。尤其因為你是一個兒童文學評論者。
因為你面對的是孩子。
他們的閱讀史就是一張潔白的紙,一片沒有踩過的潔凈的雪地,你不能在上面留下灰撲撲的印跡和臟兮兮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