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題
當英語潮水般涌來之時
我已失去了記憶
五千年的結構一夜崩潰
我的舌頭如陰莖一樣僵直
一片悠久的空白
如大腦如這國家
我的眼睛飛越澳洲
在夢中含糊地低語
那是原始人的嘟嚷
那是現代人的夢囈
在百科全書的叢林中穿行
群蟻的文學使人窒息
我已經不會說國家
更不會說別扭的政治
我很快連父母兄弟
也都一并忘記
唉,這無邊無際的英語
那鋪天蓋地的感覺
在全世界幾十億人中
只剩下我一個自己
偷 渡
多年前我曾寫過一首以“偷渡”為題 的中文詩
“一個永久的精神流放者
我無數次夢想偷渡過去”
這是該詩的頭兩句
這首詩從頭至尾談偷渡
至今都沒有機會發表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自譯自詩
中文出不來的就通過英文出去
一上手就遇到棘手的問題
我的漢英詞典沒有“偷渡”這個詞條
我的現代漢語詞典也不搞偷渡
我的辭海思想覺悟更高
但盡收比偷渡壞得多的事
如偷香竊玉偷工減料偷梁換柱
甚至還有“偷天換日”
我覺得最后這個成語尤其淫邪
最后總算在梁實秋的遠東漢英大辭 典中
把偷渡這個詞找到
但所給的詞條不大對得上號
叫個什么stowaway
新英漢詞典把該詞稱之為
“揩油乘客”或“偷乘者”
而我本以為smuggler比較接近
可仔細一瞧,那只是走私販子
哪能跟我這個精神“偷渡客”相提并論
“我的被流放的夢同秘密的心密謀策劃
遵循潛意識中一個源遠流長的愿望”
但我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如何“信達雅”地
把我這首中文詩
偷渡到英文中去
諸詞典的缺失權且另當別論
(選自詩集《二度漂流》)
關 系
人這一生
能和多少人發生關系
我穿過夜墨爾本的街頭
想起這樣奇怪的問題
從生到死
我們和誰肌膚相親
又能抵達
怎樣的深處
誰先于我死
我又將歿于何處
而在網上
授受不親的時代
是否只有自己和自己
發生關系?
操
“他操法語”
《哈扎爾辭典》上說(p.103)
這話讓我發笑
因為我操漢語
剛才律師問我操不操Hakka(客家話)
我說不:我操Mandarin(漢語)
莎士比亞不操漢語,只操英語
普魯斯特操法語
李白杜甫操古漢語
李清照操古漢語
我跟某些“牛”根本不同之處在于
我還操英文,決不操心、操行
有些老外操不動我的母語
把“操”發成“靠”
我不靠漢語、也不靠英文
我只是亂倫地操這兩個母的
操戀的結果
便是這雜種的詩!
(選自詩集《來自澳大利亞的報告》)
(責任編輯: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