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高中學生普遍地輕視語文,不愛聽語文課,在語文課堂上做其他學科的習題?原因很多,外部的,內部的,主觀的,客觀的,都有。如果從語文教學內部找原因,我認為主要有兩點,一是缺乏美感,一是缺乏深度。
先說缺乏美感。許多語文老師講課,在學生那里的反應是,你不講還好,我自己讀課文感覺很美,你一講,大跌眼鏡,大煞風景,甚至覺得惡心。我常常感到:如果課文是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把語文老師告上法庭,罪名就是語文老師虐待課文,經常對課文施以野蠻殘酷的家庭暴力。語文老師要“講”課文,這就離不開“分析”。“分”和“析”從造字法看就是用刀、斧(斤就是斧子)將物體肢解。許多語文老師倒是“深明”祖先造字本意,把課文“分析”得支離破碎,斷臂少腿,血肉模糊。這樣分析的結果是:課文本身的美蕩然無存。在語文教學科學化理念指導下,許多老師講課文時重視科學分析,但是忽視了審美沉醉。如果以純粹的科學方法來分析文學課文,就會使優美的文學作品帶上工廠熔爐的煙火氣,會煞風景的。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白璧德曾擔心對科學的過度崇拜會損害人文學科。同理,對教學科學化的過度崇拜也會戕害語文教學的。語文教學科學化必須輔之以藝術化才能富有生命。看來,語文教學應該回歸審美了,語文教學應該“回娘家”了,審美是語文最親切的“娘家”。回歸審美,是對當下語文教學的一種矯正。
回歸審美,首先要求語文老師的教學語言應該舞蹈起來。語文老師是用自己的語言影響學生的語言,所以語文老師的教學語言除了準確、規范、深刻以外,還應該富有美感、幽默感。在語文課堂上,一女生一臉迷惑地問了一個非常天真的問題,別的學生表示不以為然,而語文老師則評價道:“多么輕盈的迷惑啊!”這就是富有美感的語言。我在講《荊軻刺秦王》中荊軻在易水畔唱的兩句悲歌時,是這樣總結的:“這兩句詩穿越了時空,表現了人類普遍的情感。大家想一想,雖然你不是壯士,但是假如你置身于一條寒冷的水邊,置身在瑟瑟的秋風中,雖然你不是壯士,你也必有壯士的情懷。所以這兩句詩不僅屬于荊軻,它還屬于我們每一個人,它表達了人類永久的、普遍的情感。這也是易水送別能夠在歷史上那么有名,成為千古一別的重要原因。”這種設計,體現了一種審美追求。
回歸審美,還要重視課文的藝術性。課文不只是哲學和科學的容器,不總是意識形態的載體,課文作為語言的藝術品,自有其偉大之處,自有其不可小覷的藝術性。所以,課文的藝術問題是課文教學的重要問題。如果只顧挖掘課文的認識價值而忽視作者形式上的努力,那就枉費了作者的巧思妙構。告訴學生課文的認識價值,只是在向學生灌輸觀點,而告訴學生作品好在哪里,尤其是引導學生領略作品更幽深處的風景,則是在培養學生的藝術感覺。課文的藝術性,應該成為語文教學的重要追求。
再說缺乏深度。如果課堂上只有笑聲和掌聲,只有音樂和畫面,就是沒有深度,那就是虛假繁榮,是不值得提倡的。深度語文課堂才是具有持久魅力的課堂。我曾聽到一個高三的學生說:“現在的語文課我從來不聽,因為他(指他的語文老師)講的我都會,我不會的他也不會。”從這個側面可以看出,我們的語文課堂缺乏深度。
什么叫有深度?除了指教授的知識深,更應指教授的問題在思想認識、思維方法、審美判斷上有啟迪作用。比如古詩詞中一般都說“西樓”,如“無言獨上西樓”“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基本不說“東樓”,為什么?因為“西樓”是思念者所居之地,日月都是東升西落,“西”有走向落寞、走向盡頭、走向悲傷、走向生命的黃昏之意。這就給人以啟發。講《歸去來兮辭》的自我實現、精神還鄉,這就叫有深度;講《赤壁賦》表現出的自我救贖,這就叫有深度;講《老人與海》表現出的重壓之下的優雅風度、現代人自我角色價值不能實現的困境,這就叫有深度。
講深度語文,有的老師擔心,學生接受不了怎么辦?我給出的方法是:讓理性以感性呈現。這是語文教學(其實也是一切學科教學)的奧妙所在。理性是語文的一翼,感性則是語文不可或缺的另一翼,而且要讓理性以感性的方式呈現出來。比如講陶靖節之《歸去來兮辭》,講至靖節已至自我實現之人生境界時,我不是空談人生玄理,而是以文中三次對“門”之描寫(乃瞻衡宇、稚子候門、門雖設而常關)為依托開示學生:人通過門從自我走向外界,又通過門從外界走向自我。歸家途中對家門之瞻望與歸家后家門之常關,即證明其身心俱回歸家園之熱望與決心。這就是讓理性以感性的方式呈現。
孫立權,教師,現居吉林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