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子
尋梅
冬前冬后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笛凄春斷腸,淡月昏黃。
喬吉(1280~1345),字夢符,號笙鶴翁,惺惺道人,祖籍山西太原,半生流寓杭州。鐘嗣成在《錄鬼簿》中說他“美姿容,善辭章,以威嚴自飭,人敬畏之”,又作吊詞云:“平生湖海少知音,幾曲宮商大用心。百年光景還爭甚?空贏得,雪鬢侵,跨仙禽,路繞云深。”放蕩江湖四十年的漂泊生涯塑造了喬吉遺世獨立,風流狂放的性格,他在[雙調]《折桂令·自述》中稱自己“不應舉江湖狀元,不思凡風月神仙”。而[雙調]《水仙子·尋梅》亦是喬吉人生意趣的曲折反映之作。
曲意三層,“冬前冬后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寫尋梅。“冬前冬后”言時間之長,自初冬綿延春初,經冬不輟;“幾村莊”言地域之廣,自此地逡巡彼處,步步丈量;“溪北溪南”言路途之遙,自陽水移步山陰,行程漫漫;“兩履霜”言行走艱難,跋涉勞頓霜雪苦,志而彌堅;“樹頭樹底”言用力之勤,冠頂枝椏縫隙間,望眼欲穿;“孤山上”言終達目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心歸勝地。
梅花香飄冬霜凜冽時節,風格高潔歷來為人稱頌,喬吉奔走寒天凍地之間,尋梅之愿歷艱辛而不撓,足見喬吉愛梅深入骨髓,亦知喬吉以梅自況人生。而尋至孤山收步,乃是喬吉得知己喜不自勝使然。孤山,又名瀛嶼,位于杭州西湖里外二湖之間,梅樹遍生。喬吉尋梅至此停留,梅樹繁多是一因,而更深的緣由在于宋代詩人林逋曾隱居于此,一生植梅畜鶴為樂,留下“梅妻鶴子”韻事,如此風雅人生,怎能不引起喬吉追慕先賢梅香常伴的隱居生活?“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的詩句在喬吉讀來卻恰是自身縱情江湖,任性而為的寫照,林逋如此風物雅量堪為異代知己。
“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寫遇梅,未見其形先嗅其味。冷風裹寒氣撲面而來,亦挾幽香隱隱擴散,喬吉聞香醉心,渾然不覺風寒。“何處”之問,飽含驚喜快慰,遍尋不得的苦惱一朝云散,尋而得之的欣悅難以自制,久長的等待終有竟期,急切的目光投向前方。宋代詞人姜夔“梅花雪里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的感受與此時此地的喬吉大約并無二異。“忽相逢”之說,是為不期而遇,天涯淪落相逢即是緣,“縞袂”白綢衣袖,“綃裳”薄綢下衣,梅花花色之素白,花瓣之柔軟,其色雅,其態美,宋代詩人陸游“素綃應怯東風思,故著重重淺色衣”的緗梅與喬吉眼前所見孤山早梅如出一轍,宛若素面朝天的翩翩仙子,無怪乎宋代詩人林逋情愿以梅為妻。
“酒醒寒驚夢,笛凄春斷腸,淡月昏黃”寫賞梅,由眼前思往后,論梅花傷自身。此三句皆用典故,“酒醒寒驚夢”化用唐代詩人殷堯藩“好風吹醒羅浮夢,莫聽空林翠鳥聲”句意,喬吉酒至微酣,踏雪尋梅,醉意朦朧之際,梅香撲鼻,花色惹眼,不知是梅花綽約之風姿進入了尋梅之夢,還是癡人夢醒進入了梅花凌霜傲立的現實。這份醉意,一為人生失意落魄借酒澆愁而來,一為得見梅花之美陶醉其中而來。“笛凄春斷腸”化用宋代詞人“笛里聲聲不忍聽,渾是斷腸聲”句意,典出晉代向秀作《思舊賦》,唐代詩人劉禹錫“懷舊空吟聞笛賦”亦從此來,聞笛懷舊,喬吉耳畔未必笛聲嘹亮,但心頭笛聲凄惻卻是必然,“繁華會枯槁,馨香易銷歇”,念及春去梅落,所愛零落成泥,肝腸不免寸斷。“淡月昏黃”顯然是喬吉從異代知己宋代詩人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處化用而來,夜色漸濃,月華迷離,遲暮時分,凄苦益重。
全曲敘寫寒日尋梅,得之欣喜,思之傷感的經歷,一波三折,動人心弦,寂寞之情濃轉淡,失意之態輕復重,奇巧俊麗,值得玩味。
劉偉,教師,現居甘肅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