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一天的上午,我正在網上津津有味看電視連續劇《神探狄仁杰》,忽接到父親從鄉下打來的電話。他問我,你醫療卡上還有多少錢?夠不夠買一個量壓器?要是夠的話就送回來吧。我想:又不是天天要用,買什么量壓器?要用的時候到附近衛生所去量量不就行了嗎?就是要買用錢買也是一樣,干嗎非要用醫療卡?何況我卡上已經沒有什么錢了。便隨口說“沒有了。”電話那頭父親訕訕的說,那算了,我就到鎮上去買一個。我放下電話,繼續看電視劇。
晚上,姐姐打來電話,邀我第二天一道回鄉下過端午節。電話快掛了,她又說,爸說你明天不打算回去?
哪有的事情?我詫異道。我怎么會說那樣的話?我甚至有點生氣了。爸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亂說話?或者是沒有聽清我上午說的話?
我本來是打算回去過節的。天氣那么好,風景那么美,下鄉可比花錢買罪受的旅游強多了。只是前一天電話里光說量壓器,沒來得及說回家的事。端午節當天的上午,一時心血來潮,決定騎摩托車帶女兒下鄉。女兒說今天端午節,可一定要吃粽子!于是直奔超市,買了一大包各種各樣的粽子。
久雨初晴,陽光明媚,初夏的風吹在臉上身上格外涼爽。一路上山花爛漫,好鳥歡鳴,平坦的鄉路上不時起落著覓食的斑鳩,碧綠的田野間不時掠過幾只白鶴,真是美極了。
回到老家,父親劈頭就急急地問:“怎么不接我的電話?!”我說,哪有電話?從皮包里拿出手機,真的有九個未接電話!我笑笑說,騎車,風大,聽不見。父親不再說什么。我把一大包粽子遞給他,他看都沒有看,便提到廚房里去了。
開飯了,桌子上卻只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素粽子。女兒解開絲線,揭開箬葉,里面全是糯米,連一顆紅棗都沒有。咕噥道,怎么沒有豬肉啊?我們帶回的好粽子呢?便放下不吃了。我拿了一顆吃起來,感覺味道很淡。母親笑道,你爸昨天一大早就冒雨上梅川鎮買好了箬葉、白線、糯米,今天大清早就起來,包粽子,這么多粽子全是他一個人包的。女兒說,切,味道又趕不上超市的,還不如到超市去買,干嗎這么累自己?父親不語,一個人在吃著粽子,臉上有隱隱的失望和不快。
吃完飯,父母極力挽留我們住一晚,但我們還是堅持要回武穴。母親送我到村口,我跨上了車,母親突然緩緩地說:你爸前天晚上就開始念叨,端午節你們該回來看看了,還破天荒地要自己包粽子給你們吃。昨天上午怕你不回來就想個心思,打電話給你說要買什么量壓器……晚上對我說你大概不想回來過節了,連飯都沒有吃。今天上午打你八九個電話你都沒有接,后來修平(侄兒)告訴我說,奶奶,爺爺剛才哭了。
我一驚,如同遭到雷擊一般,半響無語。在一旁的女兒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忽然,心里全明白了:他是擔心我不回來看他,才說到量壓器的事。那是個多么笨拙的借口,可是粗心的我居然沒有覺察出來!他給姐姐說那些話,其實也是個擔心我不回家的提醒!他上午連打我九個電話,可見他是多么急切地盼望我回家!而當我沒有任何回音的時候,他心里又是多么失望!他一大早起來包粽子給兒女們吃,其實是想表達一下心意……父親!
在我的記憶里,年輕時候的父親永遠是那么風風火火,強悍無比!在單位開長途車,可以連跑七天七夜!他又似乎是那樣永遠不懂得人間溫情!在我讀高中時候,每逢下雨,同單位所有孩子的家長都會去學校送雨傘,唯獨我只能用書包遮頭在雨中狂奔……無論讀書還是工作,我所做的一切無論如何優秀,他也沒有半句夸獎的話,總是那樣默然;時間長了,我也懶得再和他說自己的事……多少年來,我早已習慣他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嚴肅、木訥,不善言辭,也習慣地漠視著他那粽子一樣嚴實包裹著的樸實情懷。
爺爺怎么突然變得這樣多愁善感呢?女兒不解地問。
我沒有說話,忽然想起了前一天上午所看的《神探狄仁杰》中的狄仁杰和吉利可汗分別時的一句臺詞:陛下,人老多情……
陳水明,教師,現居湖北武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