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就是巷,非街更非路。街就像一棵大樹的干,巷就是枝、梢,街若為藤蔓,而巷則是分枝了。
有集鎮(zhèn)就有街,從街的一個岔口進去,兩邊的石基上延伸高聳的傘墻,或是青磚砌成的圍墻,路面不知是哪朝哪代鋪就的青、紅石板,抑或是鵝卵石。若是歷史沉淀下來的,必定滑溜溜地泛著光。臨近人家的門口,就有紅石臺階青瓦檐,黑漆木門晃銅環(huán)。進去的路,又深淺不一,以致分不清東西南北,外來客極易迷途。這,肯定就是巷了。
江南精致的東西太多了,比之西部的曠野大漠,江南乃是一幅極具細(xì)膩的工筆畫,不僅有鼻子有眼睛,更有細(xì)細(xì)的纖眉和唇的紋路。同樣是一種聲音,西部或許是一種狂吼撕人肝膽,而江南則是輕噥軟語沁人心脾。西部像烈酒使人訇然倒下,而江南則像黃酒浸潤之中面紅耳柔不知不覺中軟了身段。一個人再大步流星,義無反顧,但當(dāng)他邁入巷時,就不得不放慢了腳步,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因為這是一種景致和氛圍使然。由是,巷就是一種極致。
梅雨時節(jié),小巷到處是濕漉漉的,有青苔從巷根爬上兩邊,細(xì)細(xì)密密,茵翠欲滴,于是就有了“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詞句。此時的小巷,多顯朦朧,也顯寂寥。一人行走常感詫異,剛剛不遠(yuǎn)處有人前行,恍然間難覓其蹤;剛剛側(cè)身相讓,回頭細(xì)看,又不見人影。原來巷通巷,巷連街,街接路……影影綽綽地轉(zhuǎn)別處去了。巷小庭深,抬頭之際常見紅杏奪墻、古桂遮頂,“噗”聲中,凝結(jié)的水珠不緊不慢地打在你的額頭上,令你猝不及防。從前,富家之女,有雨出門,以花紙傘擋雨,裊裊地漫步在巷中,傘頂花鳥蟲魚,各色相間,移動的傘,流動的花,又有傘下美女婀娜搖曳,頃刻間便活了一條巷。雨巷中原本不多的眼睛,齊刷刷地跟著紙傘走,雨巷、美女、花紙傘乃屬添景致的事。“撐著油紙傘/ 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這樣的意境中,富有靈感又多情的戴望舒,豈有不寫《雨巷》之理。
小巷的冬夏,也是一種風(fēng)情。夏日炎熱,而一到晚間,小巷卻顯涼快,有一種穿堂風(fēng)最是愜意,若搬把椅子坐在十字巷口,只要有風(fēng),東西南北盡享其涼爽;冬季,江南也偶爾下雪,這般境地,小巷也有自己的風(fēng)光,步行其間,雪花柔柔地貼著你的臉,待手去摸,早已化了,巷底地氣尚熱難積雪,而兩邊的墻頭,已是青瓦頂白,杏枝光溜溜地嵌鑲著潔白而變得粗壯了。從前冷的年月,還可見檐下的冰凌子,齊齊排列,用竹棒挑撥,“啪啪”摔在地上,霎時變成冰碴兒了。巷的兩邊也常被人利用,如斜插酒字旗,拐角處便是酒店,還有糧店、南貨店。我們那里的巷面,從前做過一種“養(yǎng)正眼藥水”的廣告,瓶子是中指粗的窯制的,現(xiàn)在雖已失傳,但也記憶猶新。當(dāng)然,巷面也常被貼一手掌大小的紙,上書“天黑黑,地皇皇,我家小兒啼娘房,過路君子讀一遍,一覺睡到大天亮。”據(jù)傳乃坊間一種治療小孩兒夜哭的靈驗妙方。
寂寥雖是巷的一種常態(tài),但有些聲音,更襯托了它的寂寥。有小販挑擔(dān)路過巷子,雖無買者,小販也不肯錯過機會,聲聲叫賣。年輕人車子騎得飛快,巷里也不肯下來,有人沒人地使勁按鈴,這些在街中被沉入腳底的聲音,在巷里卻被拉得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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