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我魂不守舍

不要告訴我，你將逆流而上。不要讓我魂不守舍……

不要告訴我，紅薯、土豆干兒、玉米棒子，你都已經(jīng)備好，放在尖尖的船頭。你戴著碩大的花邊草帽，把船槳握在手里；你的小木船就要起航。船上沒有遮陽的篷布，沒有擋雨的小傘，你說沒關(guān)系，隨時(shí)可以洗洗自然浴，曬曬太陽。船槳沾滿細(xì)細(xì)的水草，你說它們是你的伙伴，一路上，它們與水波嬉戲，發(fā)出歡快的歌唱。有魚兒從船旁游過，你就向它們招手，問它們想去何方。風(fēng)平浪靜的時(shí)候，你索性丟開雙槳，懶懶地躺在木板上，脫了鞋子，腿蹺得老高，腳丫子歡快而囂張。你說天好藍(lán)，白云好美。你說白鶴飛過一只，又飛過一只，那歌聲好不歡暢！你的船兒在江心輕輕搖晃。你說暫且不急著前行吧，這樣的小搖床是上帝所賜。于是你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水汽，安靜地入眠。夢里，你的心早已到達(dá)那最美麗的地方……

那里綠水青山，白云朵朵。那里沒有喧囂，沒有爭吵，沒有鉤心斗角；那里山花已開，春天已來。你的小房子背靠群山，面朝清江。窗外的櫻花落了一地。落在青悠悠的鳶尾草上，落在層層疊疊的菖莆葉兒上，落在老黃牛踩下的腳印窩子里。不知名兒的蟲子趴在窗臺上唱歌，唱累了便停下來休息；休息好了，它們就跳到地上玩耍，或者，飛到櫻桃樹上捉迷藏。你的窗戶一直開著，白天開著，夜晚也開著。蝴蝶、燕子、七星瓢蟲、蝸?！鼈冏杂傻剡M(jìn)去，自由地出來；一群螞蟻從窗臺上路過，興高采烈地抬走一小段米粉。破舊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響。你赤著腳，在木地板上輕輕地走過來，走過去，嘴里哼著自編的小調(diào)兒。寬大的木門外，柴禾碼得整整齊齊。鋸齒留下的紋路，組合成各種好看的圖案。不遠(yuǎn)處的園子，用籬笆隨意圍成一個(gè)圈。懶洋洋的牽?；?，趴在籬笆上曬太陽……園邊的野草，隨意而生，有的直指天空，有的簇?fù)沓梢粓F(tuán)，有的攀附在籬笆上……

別告訴我，你選好了飽滿的瓜果蔬菜籽兒；鋤頭擦得锃亮。鐮刀握在手里，肥料簍兒攬?jiān)趹牙?。你要去園里墾地，除草；你要種上滿園的瓜果蔬菜。越過敞開的園門，你把鋤頭靠在籬笆上，把種子、肥料堆在一旁。你彎下腰割草。割下的草梢兒，零亂地堆在一旁，形成大大小小的綠垛兒。你說等它們曬幾個(gè)大太陽，就會(huì)變成很好的肥料。手上濺滿了泥，你卻笑呵呵地哼著歌兒。你說泥土好香，大自然好香。你說園里的泥土聽得懂你的歌，鳥兒是園里最可愛的客人。你揮舞著鋤頭，挖一個(gè)個(gè)淺淺的坑，把種子輕輕放在里面，蓋上土，撒上肥。你抹抹額角的汗，說，過一些日子，上帝會(huì)澆下甘甜的水，種子會(huì)生根、發(fā)芽；櫻桃成熟的季節(jié)，嫩芽兒會(huì)飛快地長大，再過些時(shí)候，園子里蔬菜飄香，瓜果滿架。你說你恨不得搬個(gè)小凳兒，坐在園邊等著，等著，等著花蒂凋落，果兒長大。你說到了秋天，就把滿園的果實(shí)一個(gè)一個(gè)摘下，一個(gè)一個(gè)送到朋友家……

別告訴我，油菜梗兒上掛滿欲將豐收的鵝黃豆莢。櫻桃紅了。小木梯搭在樹下，一端用石頭抵好，一端綁在樹梢。你提著紅紅的小木桶，順著梯子往上爬。滿眼紅溜溜的櫻桃丸兒，洋溢著肆無忌憚的美。你摘下一顆，迫不及待放進(jìn)嘴里。你說好甜，從舌尖一直甜到心里。你提著滿桶的櫻桃兒回家，小狗圍上來，小貓也圍上來。老黃牛在遠(yuǎn)處哞哞地叫，搖晃著脖子上的銅鈴鐺。

別告訴我，春雨過后，溪水漲起來了。螃蟹爬到岸上，老黃牛在溪邊吃草。殘留了一整個(gè)冬天的楓葉，偶爾落下一片，再落下一片，輕輕吻著溪邊濕濕的土壤。你來到溪邊，坐在光溜溜的大石頭上，把腳丫子伸進(jìn)水里。水草撓得你直癢癢，小狗在身后的草地上撒歡。蝴蝶靜靜地飛過，蜜蜂在花朵間來來回回。你用手拍打著清涼的溪水，水花兒濺到臉上，你瞇縫著眼。小貓?zhí)^來，蹭著你的胳膊肘兒撒嬌，用鼻子嗡哼嗡哼地唱歌。你輕輕朝后倚靠，躺在軟軟的草地上。小狗坐在你身邊汪汪直叫，小貓拿舌頭舔你的脖頸；老黃牛一步一步踱過來，啃你身旁的嫩草。你微睜著眼睛，看遠(yuǎn)處的山脈，數(shù)空中的云朵。你說你在等待一個(gè)響晴天，你要早早地起床，翻過一座一座小山，爬上最高的那座山，采一些云朵回家；你要把云朵做成潔白的披肩，披在小狗身上，披在小貓身上，披在老黃牛背上。你說你要把刀別在鞘上，到深山深處，砍一些棕櫚葉回家，做成一把一把圓圓的蒲扇。等夏天來了，你就拿著它們，在園子周圍走來走去；你要拿著蒲扇替白菜逐蟲，為西瓜驅(qū)蚊。黃昏來臨，你坐在溪邊看著太陽下山。然后把老黃牛的繩子搭在它背上，和它一前一后踏著滿地的碎石，回家……

別告訴我，你要去收網(wǎng)。一把陳舊的小木瓢，是你唯一的工具。你穩(wěn)穩(wěn)地站在船上，把漁網(wǎng)一段一段收攏。你小心翼翼地取下網(wǎng)眼兒里的魚兒，將它們放回水里。你看著它們游開，直到它們游到深水深處。拿水瓢舀一瓢清清的江水，你忍不住放開歌喉。你一邊唱，一邊將船兒慢慢劃回岸邊。對岸的山回應(yīng)著你，鳥兒喳喳，也回應(yīng)著你……

這些，都不要告訴我……不要告訴我，那逆流而上的小木船，那金爛爛的玉米棒子；不要告訴我，那輕輕搖動(dòng)的水波，那敞開的窗口，和那含苞欲放的牽?；?；不要告訴我，那青青的藤蘿，那溜溜的櫻桃串，那圓圓鼻子的老黃牛……

不要告訴我，那數(shù)不盡的美麗的事。不要讓我魂不守舍……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插圖選自《千姿百態(tài)畫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