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父親是本地有名的企業(yè)家。我結婚那天,大學的幾位同學過來,下了車打聽我家地址,只說出我父親的名字,連黃包車夫都知道,今天他女兒結婚,你們是去喝喜酒的吧?
那或許是父親人生中最為輝煌的時期。
追溯到我的祖父輩,是從臺州地區(qū)一個大山里逃荒到此地,我父親那時還沒有出生。以現(xiàn)在的話來說,我的爺爺奶奶屬于外地人,他們在離村子幾里外的山腳處開出一塊地來,搭建起簡陋的草屋,然后生兒育女辛勞耕作,以他們善良樸實的秉性得到村里人的認可與尊重。爺爺奶奶目不識丁,卻懂得知識的重要,也因此我父親才上了學,成了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文化人之一,并在他20歲那年被委任為村支書,這一干就是13年。
從一個被排斥的外地人到完全融入地方,直至成為地方上小有成就的人,父親這一路走來,該是多么的艱難多么的不易。
父親沒有從政,卻在他春秋鼎盛之時踏上了從商之路。
80年代中期,電熱電器廠是我們那個地方最大的鄉(xiāng)辦企業(yè)。父親有文化有人脈還有一股子干勁兒,把個企業(yè)經營得紅紅火火,周邊村子里的人都以能進入這家鄉(xiāng)辦企業(yè)工作為幸事。
從學校出來的我卻不甘于在父親的手下做事,選擇去一家中學代課,業(yè)余時間寫點豆腐干文字,還組織學生辦了一個小刊物。按照我那時的條件,我想我完全可以邊教邊學邊深造,完全可以實現(xiàn)自己執(zhí)教杏壇的愿望。但一年之后,父親終于耐不住了,他向來對我寄予較高的期望,在幾次語重心長的勸導之后,我不得不離開心愛的講臺、離開我可愛的學生,在父親的安排下,去了財務部門,跟隨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會計身邊,開始與枯燥的數(shù)字為伴。
日子周而復始,倒是不曾磨滅年少時的夢想與追求。網絡的普及,讓我天性中的浪漫與敏感在文字中得到了最好的宣泄,我還由此擁有了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我以為,生活就是我筆下的風花雪月,就是我輕按鍵盤編就的故事,我愿意的話,結局就可以皆大歡喜、花好月圓。
是的,在別人的目光中,我有個精明強干的父親,在我心里,也已滿足于躺在父親的樹蔭下悠閑度日。我絲毫不懷疑父親有抵御一切風雨的能力,卻不曾想到,父親只是一個平凡人,他也會犯決策性的錯誤,而太多的贊譽聲讓他變得獨斷專制,企業(yè)在數(shù)次投資失敗后負債累累……
那一段日子,我品嘗到了“人情如紙、世態(tài)炎涼”的滋味,也終于明白,真正的愛便是風雨之中的不離不棄。有位朋友回我的帖:“幸福的另外一個注解是我們這幫關愛你的人看著你長大。”是的,我應該感謝命運賜予我所有的痛苦與磨難,讓我因此成長得更快,讓我因此懂得珍惜,珍惜這一路相伴的親情友情,還有愛。
經歷了這樣一場變故我不得不承認,父親終究是會老的,也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接手父親給我的這一攤子事。我體會到了父親那些時日的落寞,而今日,我取得點滴的成績,許是能夠撫慰一下他的心吧,許是可以讓他為他的女兒而有點小小的驕傲吧。
許多場合,但凡介紹到我,大多會那么說:“又是作家又是企業(yè)家,真不簡單哪!”那么,我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生意人嗎?有人說,做生意是一種布局、一種戰(zhàn)略、一種熱愛、一種拼命。這每一種,我都缺少,我又如何在商場上得心應手游刃有余呢?
我把自己的時間分成兩塊,白天的我,應付著生意諸事,晚上的我,寫著人生百味。對于文字,我是熱愛著的,這與我發(fā)表作品得獎與否無關。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出過幾本書、加入作協(xié)便是什么作家,所以,說到底,我也算不得是一個真正的文人。
那天,我自嘲是不文不商,朋友糾正說,應是半文半商,這種狀態(tài)最好,文人太酸,商人太奸。但文苑可信步、商海可暢游,半文半商亦風流啊……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