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就在這老宅的窗臺下,是靠西屋的窗臺。古井的石柵欄上也有花,粗糙態的那種大寫意,拙笨又靈秀,是“猴子撈月”,不知出自何方高手。
古井有大小二眼,日夜流淌著。小井流向大井,再繞過大半個老宅的滴水溝和宅后門邊的那棵老銀杏,便無力地浸入村邊的大塘。
現在,我又來到井邊,來到童稚期玩過的地方。
水,沒那么清了,有許多沉積物和漂浮物。井也變小了,當然我說的是大井。
小井大致如舊,倒是仍然澄澈見底,仍然汩汩泉涌,只是井底的幾根木樁不見了,更不見了木樁上的紅腳螃蟹。井壁上染滿了蒼翠,青苔上的猴子和月亮竟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我靠近窗臺,木雕的八仙只有李鐵拐和張果老,雖然少了鑲金嵌銀,但圖形完整,依舊清晰如初,其他六仙蕩然無存。要知道,我現在看到的是50年前看過的東西。
那一年,為避開大人,我從外祖母的針線筐中找來一根棉線,另一頭捆上條小蚯蚓,把線從這窗臺上甩到井里,不用釣鉤竟釣上了小魚。小魚頭尾有黑色斑紋,出水后直挺挺的還緊緊咬著美味不放,可愛極了。因自從這井里淹死過小孩后,就再也不準小孩獨自來井邊玩耍了。我還清楚地記得,外婆在這階沿下、井臺邊一遍又一遍重復“紅毛野人”的故事,在后院那棵大樹下講“白羊黑羊”、“銀杏仙子”、“楓樹精”……外婆是位普通農家婦女,知書達理,一個聰慧、纏過腳的善良女人,出身殷實人家。外公嘛,我沒見過,知道老人家曾經賣過田產資學,是個開明士紳,大革命時期做過農會主席。
“進屋喝點茶吧?!笔菨M舅的聲音。
滿舅老了,不但蒼老,而且拄棍跛行,兩個腳的關節都變了形,就同老屋一樣。滿舅的字寫得好,并沒嚴格練過多少帖,當然,永遠不會是書法家。
我看著滿舅,他曾用籮筐挑著我和二哥去我的老家“深入園”。暑假期,又往返于去我母親任教的一個又一個學?!,F在,我又回到了籮筐里,聽籮筐碰撞荊棘的嚓嚓聲,仰頭看著斗篷下他那張布滿汗珠、充滿青春健美的臉龐,看著迎面從草叢中、從山坡上升起或落下的那輪紅日……
“不喝茶了,就喝……”我對滿舅說,順手拿起那缺了把的半邊葫蘆瓢汲滿了水。洗去了身上的塵垢,洗著身心的疲憊。
我再次凝視著井,二眼井,蘊蓄著一團綠,蘊涵著一泓清涼。小井不大,大井不小。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你用“心”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