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牛
稻田旁邊是農舍。農舍旁邊是石磨。石磨旁邊是一頭忙里偷閑的耕牛。
漢子修理木犁。牧童趴在石磨上寫字做作業,他心不在焉,不時與牛嬉鬧一番。
有路過的客人討碗水喝,摘下草帽當扇子,一眼瞄住了牛,贊不絕口。他拍打著牛的腦門、背部、尾巴……拍一次夸一句,夸一句拍一次,手都拍紅了。
漢子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添水遞煙。他如數家珍,道出一個個吃苦耐勞的故事,他說牛是他的長子,又聽話又能干。牛真的聽得懂他們的對話,昂揚著頭,沖著大片豐收在望的農田長喚。
水喝飽了,煙抽足了,客人道過謝,又匆匆趕路了。
牧童的臉上掛滿陰云,他撿起地上的煙蒂,包在彈弓里,瞄準那頭驕傲的大公牛……
借牛
開口借牛的,可是血滴滴的親。如果不是農事苦苦相逼,怎開這個口?
愿意借牛的,可是熱辣辣的情。如果不是親情所困,怎點這個頭?
天麻麻亮,父親親手給牛喂草飲水,梳洗著它的毛發,撿去皮毛上的雞糞或草屑,不時拍拍牛的腦門,一遍遍叮囑著什么,牛聽懂了,連連晃動著腦袋。
一張陌生而又憨態可親的面孔出現在家門口,又是遞煙又是作揖,極盡謙恭。父親全部收下,再三夸飾牛的個性,講述注意事項。
雞犬之聲相聞,一沖之隔。
一走進鄰村的田埂,牛得意地踏出了碎步。牛走親戚了,從小到大從未走出過村界。
鄰村的村口,張望著幾雙期待的眼睛。
家鄉遠了,村口同樣忽閃著幾束牽掛的目光。
那晚
那晚,我面臨極盡的誘惑,一頓豐盛大餐、一套過年的新衣、一個新學期的書包……遠不能相比。那晚,村子都空了。
那晚,我耐心忍受。
打谷場上兩棵大槐樹間掛起了銀色的幕布,磁鐵一樣吸引了四鄉八鄰,手電筒三眼燈火把隔山隔沖亮晃晃地走來。
水塘邊上,牛美美地用餐。一天的勞作,起早摸晚不歇中,使它胃口大開,頭埋在地下大口大口地吞食,還發出類似我們舔碗的聲響。
陪伴它的是我。
我始終面對放映的方向。銀幕上的黑白世界影影綽綽,無數小精靈在文化饑餓的時空飛舞。看不見也聽不見,發電機的轟鳴徹底打破山村的寂靜。
那晚的牛,特別乖。
那一個晚上,讓我的心空蕩了好多日子。夜是夢的地方,可那晚我沒有入眠。那晚之后的好些晚上,我總在做夢。
插圖:齊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