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發了,畢竟還是失眠了。
長程的旅行這不是第一次,但卻為什么這一次最迷惘也最期待,仿佛在那里有一個全新的自己,一直在等待著這個在人間已經游走的千瘡百孔的自己去重疊。
是的,不是取代是重疊。
過去的自己再壞,那依然是我。總有人不解說那你當時為何會如此選擇?但如果人世里許多閱歷是可以一開始就懂,不用跌倒不用懊悔不用學習,那生命將變得多么容易。
偏偏我是那以身試法的愚蠢的人啊。
以身試驗人間才能習得生命之法。我是那必須一一以肉身親歷,火里水里愛里恨里,我不能少走一步,少學一些,也不能少掉一滴眼淚。
我感謝原諒我的人,讓我能在卑微的自省里再抬頭;我感謝那傷我的人,讓我感知愛真正的意義。
我不后悔,但我不能重蹈覆轍。絕不能。
此刻,小王子愛我,摯友一一待我如親人。那天與小王子旅行途中,姐姐來電,說干爹倒下了,在醫院,心臟要開刀放支架,和我商量醫院及費用。又說母親也在。我回一定要最好的醫生,錢都不是問題。后來母親接過電話,我說,你們老人家要好好照顧身體,我才能在外面工作得安心。
放下電話,夜風中本來要去吃壽司的我們,踏進店面,我卻整個沉默了。
摯友TINA說,一下抽空了吧?我點頭說是。而小王子不知人間事的可愛,稀里呼嚕地趕著要味噌湯喝。
我的干爹,是與父親一同離開山東的戰友。后來我父親離開我們,母親必須外出工作,于是既是鄰居又是摯友的干爹便就近照顧我們。幾年后他曾想娶一女子,但那女子堅持要赴美定居。干爹整理好行李的那晚,我們四個女兒狂哭不讓他走。第二天我只記得蒙蒙眬眬睡醒,干爹還在家里,一如往常地煮飯整理,行李里的衣物都放回了原處。后來我才知道,那女子走得氣急敗壞,認為孩子不是干爹親生的,怎么會如此不舍。但干爹就是留下了。此后沒有再愛過人亦沒婚姻。而在我們四個女兒的心里,干爹既是父親更是母親。
我們吳家是他離開青島在臺灣唯一的親人,這是幾生幾世都不會改變的。
我愛我的干爹,不認為他非親非故。我認為他就是我們的親人。
深夜姐姐來訊息說開刀手術順利,要我安心。我忽然徹悟,沒有什么比家人健康平安更重要的了。
身邊睡著小王子,呼嚕呼嚕的鼻息像只小動物,體溫高高的黏在身邊。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親他小臉,因為我知道我也會老,沒辦法一輩子在他身邊。這一生一直以為愛情是唯一習題,才知道比愛情更大的死生契闊是親人。恍然知道上天多公平,生命的過程再多不同,最終都是走向死亡。我們都在死亡的路徑上,因此更要知道生的可貴。
那天看見天明,我決定狠狠地抬起頭來,清醒地最后一次回望我曾有的好與壞,然后放下。
一早醒來決定了去印度修習的課程。
因為前一日在沈陽為“奔馳”做答謝經銷商的活動,我必須第二日清晨先飛上海,再轉新加坡,然后轉印度欽奈,再搭三小時車去學校。
但是,我都不在乎了。我知道那個過去的自己已經開始迎接未來,強壯的要為新生的自己接生。
充滿傷痕的我要與強大的我深深地擁抱,未來的我要感謝過去的我,過去的我要以未來的我為傲。
趕在出發前陪干爹去了醫院復診,原本再要開刀的背瘡意外地收了口。心臟手術術后完好,可以一個月后再檢查。我一一謝過醫生護士,付過所有費用,那是我能為干爹做的最少的事了。去完醫院后一家人吃飯,姐姐、母親、干爹,我提早發紅包,開玩笑地說,“女兒今年發大財了!”冬日氣溫驟降,但我仿佛回到16歲時發誓要守護好家的少女,現在我依然會守護我的家。我希望不會懂得太晚。
是,我沒有好的出生,但是,在我心里我的家人無論和哪家人都一樣高貴而平凡。
工作、親人、自己;成就、愛、價值。
從沈陽出發轉印度前小王子哭紅了眼睛,不肯讓我去那十幾天。
但是我知道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我很勇敢,也許我曾經破破爛爛,但是我沒有乞憐、沒有怨念。我站了起來,跨過渴求的愛情,跨過死生契闊,我站在這里。
我知道,天會善待我,因為我終于學會善待的意義。從決定到印度后,我不讀書、不思考、不反省。我只決定一件事,就是善待,善待自己、善待家人、善待身邊的人、善待工作。把所有時間拿來善待一切人和事物。
愛是什么?愛是以最善良的心看待一切,因此是善待。這是我走過萬水千山,學到的生命最重要的事。要善待他人,一定要先學會善待自己。
明天清晨,我要出發了。
深愛著每一個人,也包括你們。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