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矮小的榛子樹、白白的樺樹、紅葉的野楊,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山花野草,曾經覆蓋著這片山野,曾經美麗著這片大地。曾經喝過的清泉水,也因為樹木的翠綠、花草的芳香而讓我感到是那樣的清香、甘甜。
然而,美麗只屬于過去,美麗將無法再現于這片山野。
這片山野的樹木毀于我童年的記憶中。盡管伐樹的鋸聲和開荒的拖拉機的轟鳴聲為我單調的童年帶來了一絲好奇,還有那群伐木工歡快的笑聲打破了這山間的寂靜。我也為當時由砍柴變為揀柴而暗自高興了一段時日。然而,高興之余,我又為綠蔥蔥的山野變成了黑乎乎的田地而悲愴。我先是為再不能到這片山野中盡情的歡樂而傷感,又為要走更遠的路去砍柴而痛恨那些開荒人。
拖拉機的轟鳴聲在空曠的山野里回蕩著。每天的早飯后,無聊的村民便來到山崗上,坐在地上看伐木、看翻地。看著那臺帶有煞氣的深紅色拖拉機把黑黑的土地翻起半米多高,感嘆這東西的力氣,能低得上百十多號人的勞動。“都伐掉嗎”?“也許吧”。村民們議論著、猜測著,但誰又都不知道詳情。
目光盯著茂密的樹冠、舞動的樹葉在陽光下顯得一派生機,然而,頃刻間卻倒了下去。一棵棵、一叢叢,生長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樹木就這樣被剝奪了生命的權利。就因為它們生長在荒野中,只因為要把這塊土地種上莊稼來填飽日益增多的人的肚子。這些染綠了山野的樹木不再挺拔,葉子不在鳴唱,不再有生機。倒下的老樹沒有申辯,只是留下了一道道無聲的淚痕。似乎心有怨恨和冤屈沒有說出來,還有精彩的故事沒有講出來;也許它知道慈禧行宮的秘聞;也許它目睹過匈奴入侵中原班師還朝時的威武壯觀;也許它要告訴我們,某個朝代在這里曾經有過盛世的輝煌。
倒下的老樹看到過饑寒交迫的貧民在荒山上砍柴,也看到他們把這些柴背到城里換回些許的鹽巴和粟米。爺爺就在每日都到山上砍柴的行列中。一件粗布短衣穿了幾個春秋;一把砍柴刀伴隨了他一生。爺爺的腳印遍布了整個山野,后來父親又拿起那把砍柴刀,踩著爺爺的足跡,走進山野,之后再把燒柴背到城里。春夏秋冬,每天都重復著昨天的故事。當父親的駝背再也背不動一捆很小的燒柴的時候,砍柴刀又傳到了我的手里。老樹不可能再看到我變成駝背時的樣子,看不到我倒在樹下再無力爬起來的情景了,老樹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倒下,而且是倒在了我的前面。
這片山野養育了爺爺那代人、哺育了父親那輩人后,終于毀在了我這代人的手里。從此,荒野上不會再有郁郁蔥蔥的叢林樹木,不再會是滿山翠綠。想著那失去的盎然樹木,我的心像那樹木一樣死掉了。
二
山腳下那片清泉源源不斷地噴涌著清涼甘甜的泉水,山下的人感覺到村里的那口老井里的水淡然無味,就不愿再喝那井里的水,哪怕多走幾里路,也要到山腳下去挑清清的山泉水。
山泉水流過一片沼澤地,那里的小草便非常的茂盛,特別的翠綠;野花開得五顏六色,也是別樣的鮮艷。
沒有了那片世代相依的荒野,這片濕草地就成了我們玩樂的天地,楊柳枝吐出的芽蕾引來了潺潺流水,早歸的候鳥站在枝頭講述著旅途中的故事,柳枝做成的哨子唱響了春天,讓美麗的山野在春風中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黃昏,夕陽美麗著那片濕地,夕陽的光線像醇正的紅酒,讓我醉在美麗的春光里。哼唱著一曲《北國之春》,整個人都融化在了藍天中,有如一片柳絮,又像一朵蒲公英放飛的小傘,飄飛在無限廣闊的藍天里,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行走跳躍在濕地的塔草墩上,享受著大自然的美麗。山花的芳香和美麗,讓我不忍伸手去采摘。于是,我把這里當做一個美麗的花園來欣賞、來品味、來游玩。掬一捧清清的泉水滋潤干渴的喉嚨,竟是那樣的甘甜;用清轍見底的泉水洗一把流汗的臉頰,卻是那么的清爽。
一群不知名的鳥兒飛過來,唧唧喳喳叫個不停,為有這片繁衍生息的天地而快樂;為回到這片祖輩生活的濕地而歡呼;為見到了久別的同伴而相互寒暄。這里是一片真真的大自然,這里有著爽心悅目的鳥語花香。
傳說這里是匈奴的地界,不知這片綠地是否曾經被戰火洗禮、被鐵蹄踐踏,只看到古戰場的標牌赫然矗立在這片濕地的路口邊上。不知道在什么朝代、是哪位將軍在這里出征上路,在這里擺開戰場,在這里大戰敵軍。不知什么時候,由哪位名人、哪位文人杜撰出一個保家衛國的精彩故事,讓歷史傳承,讓后人贊揚。也許地下真的埋藏著將士的尸骨,還有許多戰馬的遺骸。當年為了爭奪疆土,拼殺疆場,一把戰刀、一把利劍、一枚箭頭,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讓他們帶著沒有實現的夙愿一起永遠地融入了這片黑土地之中。
翻遍歷史的記載,卻找不到他們的名字,我們只能默默地祈禱,讓他們在這里長眠。傳說中的故事馳騁在無限的思維里,就像這片濕地望不到邊的盡頭。蹲下去撫摸嫩綠的小草,讓我心曠神怡,便有了一種無限的沁涼。不知有多少代前人從這里走過,匆匆的腳步留在歷史的記憶里。
三
田間耕作時,偶有散落在泥土中的陶片,不知遺留于哪個朝代,想來可能這里曾經有過輝煌時刻。很多年前,曾有人來這里收購陶片,村里人還自作聰明的笑人家傻氣,用好錢買這些碎片片。現在想來,那些被人買走的陶瓷碎片不知要值多少錢哩。當村里通上電有了電視,看到了考古的發現,知道了這是古陶的碎片,是很有價值的東西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這樣的碎片了。這些值錢的碎片早被一些聰明人找出來賤賣掉了。很多年前曾聽爺爺說起過有關這些陶片的故事。說村里有一個人,在田間耕作時耕出一個封著口的陶罐,打開封口后竟散發出酒的香醇,喝一口十分甘甜,于是便喝掉了陶罐里的陳年玉液,那陶罐被他當做小壇子用來腌咸菜了。此后,他就經常做著同一個夢,夢里總有一個長相兇猛、穿著古代服飾的人向他討酒錢,說這個村民喝了他貯藏了幾百年的好酒。后來,這個人被纏得病入膏肓,不久便死掉了。臨死的時候讓家人拿來那個陶罐抱在懷里,說是去還給人家,這才閉上眼睛。從此,村里的人對陶罐有了忌諱,認為這東西不吉利,此后也有人挖出來過,但都被砸得粉碎,融入泥土中了。再后來,有人來收買這種陶罐時,人們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都為一個破陶罐能值一臺自行車甚至一臺電視機而后悔不已。更為一下砸掉了一輛自行車、一臺電視機而追悔莫及。只有那個死了男人的寡婦,用腌菜的陶罐換回了一臺彩色電視機。
于是,這個村子里興起了一股尋寶熱,一夜之間人們都翻箱倒柜挖田地,老老少少全出動,白天挖自家的地,夜里像做賊一樣去挖別人的地。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寶藏沒有尋到,所有的田地卻都被挖了一遍甚至幾遍。后來,村里的人找寶找紅了眼,把不知什么時候埋在地里的一個水泥樁子也挖了出來,后來才知道是測量用的地理位置標記。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帶著我耕種著很大一片的田地,耕作時便細心的觀察,希望能在翻起的土地中發現點什么值錢的東西,然而,希望都是泡影。幾十年間,只找到了幾枚銹跡斑斑的古銅錢,卻再沒發現那種很值錢的陶罐。閑遐之時,把玩著這幾枚古銅錢,也會讓我走入那遠古的時空。
一個月夜,明亮的星空飄蕩著古戰場上刀光劍影廝殺的聲音。
這個明夜,月光如水,我聆聽著歷史的變遷。
責任編輯:鄭艷梅
插圖: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