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也將成記憶

有一個簡樸的地名叫細心坑，它是生我養我的故鄉。在那里有一間房屋，那便是我的老家，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每當回到這生我養我并給我的童年和青少年留下太多記憶的地方，總是思緒萬千，往事歷歷又不知從何憶起，那復雜的心情一直不知如何來表述，當然，也就不指望別人的理解了。而這次回到老家，當獨自一人走進那間房屋時，人簡直就待在那里，久久沒回過神來。是回歸的喜悅？是赤子的情懷？是無奈的長嘆？還是酸楚的告別……我不知道，只覺得鼻子時時發酸但又難以痛痛快快地哭出聲來。

也許從旁人看來，老家無非就是老家罷了，犯不著為其牽腸掛肚，更不必為伊消得人憔悴。是的，換了別人，我也會這么想，只是輪到自己，也就欲罷不能了，隱含在里面的是歲月的滄桑和對往事的記憶。

對于從小缺失母愛的我，善良而又老實巴交的父親便是我整個的天。父親是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是一座提供萬物的靠山。那時我們的生活是野菜充饑尋常事，番薯玉米半年糧，一日三餐不定時，餓著肚子思飯香。舉家食粥少兼味，且將稀飯當干糧。出門更無完衣衫，見有來人先避讓。家里的大事小事盡都往父親身上推，急事難事也是父親一人去扛。我還總纏著父親講故事，聽著父親話從前。至今諄諄在耳的仍是父親的問寒噓暖聲、做人做事的告誡聲和起床、睡覺的提醒聲。窗外誘惑概不戀，自有樂趣在心間。是父親厚道的笑容為我驅散一個又一個寂寞長夜，是父親溫和的話語伴隨著我一天又一天健康成長，是父親親切的聲音讓我歡樂和遐想，是父親堅強的性格給了我勇氣和力量。如今只要一閉上雙眼，與父親相依為命的那一幕又一幕就會呈現出來。兒時生活雖然貧窮寂寞，雖然枯燥單調，但有人無私地關懷你，有人悉心地體貼你，對生活便也就有了憧憬和希冀。兒時的生活雖然苦澀多于歡笑，但因為有了父愛，就抹不去心中那甜蜜的回憶。而憧憬、希冀和甜蜜的回憶都是我的父親給予的，又與這個家、這間房屋緊密相連。可見，老家不光是我最掛心的地方，還牽系著我們父子間的情感。如果說父親于我已是不可割斷的血脈相連，那么老家于我已成難以磨滅的永久記憶。父親、老家、我，已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這些年，雖然故鄉也和各地一樣，因鄉親們紛紛外出務工經商而變得越來越陌生，少了原有的那份熱鬧與生氣，少了雞犬牛羊鳴叫、炊煙裊裊的中國鄉村固有的那份古樸韻味。即便如此，老家在我的心里的位置仍是那么的根深蒂固，不管走到哪里，心中裝著的仍然只有老家。一旦走進老家，走進這間屋子，便感到溫馨和甜蜜，一種家的踏實感，一種自然的歸屬感，便紛至沓來，精神便也有了實實在在的寄托。千好萬好不如自家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可謂道出了其中深刻的含義。三年前，父親的突然離去讓我傷心欲絕，更讓我深深地品嘗到“子欲孝而親不待”的滋味。但只要這間房屋在，這個家便也存在。當思鄉之情襲來，便就想著回到這屋里靜靜地坐一會兒，看一看，憶憶童年的故事，溫溫少年的夢想，想想眼前的心事，理理雜亂的思緒。任閃現的鏡頭自由地回放，讓受傷的心靈獲得一絲慰藉。即使人在天涯，心也有依。

多少次夢里回老家，醒來又將夢境憶。可不曾料到，同一個老家，同一間老屋，因受鄰居房屋倒塌的牽連，呈現在眼前的便也成了一個幾近傾廢的家。只見一根蛀爛的樓柱橫臥在地，曾為我們生火做飯的土灶被壓倒一角后露出殘損的磚塊，屋頂的瓦礫也碎落一地，覆蓋在家具上面的滿是碎片和塵埃。雖然父親和我用過的一些用具仍在，可讓我睹物思人，但因長年累月風雨侵蝕，也已漸漸生銹或霉變……此情此景已不忍再看再想，腦海里偏又閃現出一個殘酷的現實，隨著父親的離去，我又將眼巴巴地看著這間由父親親手建造并讓我生于斯長于斯的老屋從我的手中消失，那些已經歷了數代傳承并在它們身上不知留下了我們多少手印而今似乎又成了多余的用具也將與老屋一同消失——水缸、水瓢、鍋蓋、筷筒、凳桌、箱柜……此后連睹物思人也將成為一種奢侈的欲望了。所有的故事便也不能在這里得到延伸，我也將成為沒傳承好家業的子孫。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心在傷痛。難舍啊，讓我棲身的老家。難舍啊，伴我入夢的老屋。我獨自一人默默地低著頭站立在老屋中間，涌動在心里的是莫名的惆悵和失落。不知誰人可問，這是古往今來人們共有的境遇，還是我的多情？又如何讓自己變得寬慰和坦然？如何讓自己不再內疚和牽掛？此時此刻，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了生命，仿佛它們翹首以待不停地向我呼喚、呼喚著……輕輕地、一件件我挨個撫摸、良久注視，除了舉起手中的相機，余下的也只是一聲聲地嘆息……

念舊事，誰能知我心境？

莫回頭，誰能與我同行？

此刻，我多想作一首詩，可我不是詩人。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