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在鄉下教書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伏案勞作結束之后，走出斗室，仰望璀璨的星空，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伸一個懶腰，心里生出一種很滿足的幸福感——有幸在鄉下教書，真好!

出身農家，長在農村的我，對土地的眷戀早已滲透到骨頭里了，慶幸的是，我成了一個鄉村教師，參加工作了也沒有遠離土地，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記得年少的時候。村子里外來的一個打工漢說是會看手相，也給我看過一次，他說我是土命人，不能離開土地。對于星相學之類的，我一直不予理睬，不過那個打工漢對我說的，好像確有幾分靈驗了。

我施教的對象都是農家子弟，淳樸善良，雖然也有幾分狡猾，但這狡猾有時候也顯得可愛。他們會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愛憎。有時候令人啼笑皆非。

到現在我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一個叫高林的五年級學生(當時是五年制)，也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由于他的爸爸在金昌工作，他的見識要比別的同學多。屬于早熟的那種孩子。一天早操之后，一個叫淑珍的女生哭哭啼啼地找到我的宿舍兼辦公室，一個勁地抹眼淚，很是傷心的樣子。經過我反復詢問，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在下操之后，進教室的時候。高林有意地摸了一下淑珍的胸脯。淑珍是那種發育早的孩子，身體微胖，胸脯上已有了乳房明顯的輪廓。聽了淑珍的敘述。我很震怒，安慰了她幾句，很惱火地叫來了高林，高林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很坦誠地承認了。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害羞地說出了兩個字“喜歡”。而年輕氣盛、缺少經驗的我，當即扇了他兩個耳光，并且叫來了他的母親，又是一番訓斥，他的母親很是羞愧地承認對兒子管教不嚴，表示要嚴厲懲處。送走高林的母親，冷靜之后。我感覺到自己太沖動，有些后悔。

那件事過去一周，我幾乎淡忘了的時候。一天中午，我在上廁所的時候，看見廁所墻上赫然寫著一行粉筆字：××請吃羊肉泡，后面畫著三個大大的驚嘆號，××當然是我的名字。名字的前面畫著一個箭頭，指向廁所的糞坑。我知道是誰寫的，但是我沒有聲張，也沒有擦掉，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幾個學生來匯報。老師們也義憤填膺，準備嚴厲追查，我很堅決地制止了。

此后，每次課堂上，高林都神情不自然地看我一兩眼，我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如往常一樣上課。過了幾天。廁所墻上的粉筆字不見了，擦得很干凈。

那學期結束之后，高林一家遷到金昌去了。在十年之后，我和高林又見面了。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高林找到我的學校來了，他已經是金昌公司的一名工人了，魁梧高大，臉上依舊是帶點狡猾的笑容。他是回來參加堂兄的婚禮的，抽出時間來看我。我們又說起了十年前的往事，他像那時候一樣害羞地低下了頭。我為自己的沖動向他表示歉意，他急得臉都紅了：“老師。是我錯了!我還在廁所墻上寫了你的名字呢，那時候真是不懂事，對不起啊，老師!”我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知道是你寫的，是為了發泄心里對老師的怨恨。”他深深地給我鞠了個躬。我再一次為自己當時的冷靜處事而慶幸，因為我也當過學生，學生受到老師的責罰之后，心里的怨恨我是深有體會的。

當老師的幸福我也是深有體會的。鄉村的小學教師，除了上課，還要自己做飯。這是大多數鄉村教師的現狀。一個鄉村教師的教齡和他的廚齡是相等的。做了二十多年飯。自然就練出了各自的絕技。放學之后，每個宿舍里叮叮咚咚地響成一片，炒菜的香味，搟面的聲響，快樂的哼唱，組成了一首美妙的校園交響曲。飯熟之后，大家齊聚到一起，你嘗我的，我品你的，親密而快樂，如一家人的樣子。

吃飯的間隙，也是我們議論課堂的交流會，說感悟議得失，為學生的進步而興奮，為課堂的失誤而扼腕。正因為如此，我們之間幾乎沒有為晉升職稱、評選先進之類的事情發生過矛盾，對于城里有些同事之間為榮譽為金錢而發生的事，我們很是不齒!我們工作在廣闊的天地間，我們的胸懷自然就寬敞得多。土地的寬厚，四季的輪回，花開草榮，青山綠水，熏陶了我們的淳樸和良善。

課余的間隙，信步走出校門，很多時候會遇到上地或下地的鄉親，如果是學生的家長，除了真誠的問候，還不忘叮囑幾句：“咱娃要老師費心啊，不聽話你就給捶，甭怕啥。娃娃該捶的還是要捶呢!”臨了還要再三邀請你閑了到家里去坐坐，那黧黑色的臉龐上寫滿了虔誠和感謝，不由你心里不感動。即便不是家長，無論老幼，一律真誠而謙卑地問候你，使你時時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真誠的美好，使你的心情一直處于愉悅的狀態。

偶爾有家長或是學生送來剛掐的苜蓿芽或是剛剜的芨芨菜，那就更熱鬧了，焯菜的、燒油的、搗蒜的，一口氣忙完，野菜也就涼拌好了，哪怕一人吃一筷子，都能感覺到一種時下已不可多得的淳樸與美好。

無論是在講臺上授業解惑，還是在孤燈下批閱作業。亦或是獨自漫步在鄉間小道，看著青山綠水，滿眼是爽心悅目；聽著小鳥的啼鳴、微風的輕拂、甚至放羊娃的吼叫聲，又是滿耳的天籟之音，一種滿足感幸福感就充盈了我的心田：我能在鄉下教書，何其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