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一直是高中語文教材精講篇目,那清新雋永的語言,靜謐朦朧的意境,讓執教者驚嘆不已,回味無窮。讀《語文教學之友》2010第4期丁明煌老師的文章《咀嚼〈荷塘月色〉》,覺得丁老師將《荷塘月色》“咀嚼”得支離破碎,貯滿著的那一種詩意蕩然無存。心痛之余將丁老師提到的幾個問題粗陳淺見。
1.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
丁文認為:水是否是“流水”叫人疑惑,“脈脈”應用“默默”,流水被遮住了,就沒必要再寫“不能見一些顏色”。其實,只要認真閱讀文章第四自然段,問題迎刃而解。首先,微風過處,葉子與花都有一絲顫動,荷葉相連,整個荷塘就有了一條凝碧的波痕,那么,葉下之水為“流水”也就不難理解了,至少它不可能是一潭靜止不動的死水。其次,作者描寫荷花用了“裊娜”、“羞澀”。“裊娜”,《現代漢語詞典》解釋:①形容草木柔軟細長。②形容女子姿態優美。顯然文章適用第二個義項。“羞澀”是人特有的一種表情,作者將荷花賦予了一種人的情態,運用了擬人手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的“脈脈”同樣是擬人,作者用豐富的想象將花、水寫得空靈雋秀,柔美嬌羞,若改成“默默”,就變成了對水的現實摹寫,自然境界全無。最后,作者之所以要寫“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主要是用“脈脈的流水”襯托葉子“更見風致了”。“風致”,課下注釋為“美的姿態”。詞典注為“美好的容貌和舉止”,仍是擬人。這樣,含情脈脈的流水滋養出姿態優美的葉片,也就順理成章了。這里荷花、荷葉、荷香、荷波、荷水,實現了一種美的統一,畫面有動有靜,有聲有色,清幽淡雅,充滿詩意,不借助豐富的想象和聯想,實難品出其中妙處。
2.又如剛出浴的美人。
丁文認為這句應該刪去,還引用了余光中《論朱自清的散文》中的觀點。高語教材也曾幾次增刪,新教材加入了這句,筆者覺得很合適。因為“明珠”,突出了荷花的純凈、纖塵不染;“星星”極言花少葉多,照應“零星點綴”;“如剛出浴的美人”,則寫出了在淡淡的月光下,在薄薄的青霧中,潔白的荷花細膩、潤澤、光滑的特點,三個比喻是從三個角度描摹荷花的,恰到好處。再有,朱先生的寫景散文往往要用到美女形象,如《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等,無論是少女還是少婦,都是美的化身,因此也形成了朱先生散文的“美人幻象”,即:對美人的愛戀、崇拜的情結。朱先生以自己獨特的審美心理和審美體驗,去感知、觀照、想象、描寫筆下的自然風物和人物,他的視角不僅是敏銳的、奇特的,而且是新鮮的、充滿獨特藝術魅力的,無與倫比的。至于丁老師和余先生認為“有反作用,會引起庸俗的聯想”,“對今日的讀者的想象,恐怕只有負效果”,筆者更不敢茍同。余先生和丁老師恐怕是擔心學生讀了“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就會想入非非,就會想到色,就會想到男女齷齪之事,這就混淆了“美”與“色”兩個概念,人體藝術繪畫可以公開展覽,有幾個參觀者立刻就蠢蠢欲動了?沒有,因為那是“美”;生理衛生搬上課堂,有幾個學生就出去犯罪了?也沒有,因為那是科學。誤入歧途的人未必都讀過朱先生的“美人”;而那些讀過朱先生“美人”的人,也未必走上了邪路,兩位先生大可不必談“美人”而色變。現在的教師如果還認為“會有反作用,會引起庸俗的聯想”,那勢必會將學生引入假道學的怪圈。
3.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
丁文對“是不行的”、“到底”、“江南”提出了質疑,甚至認為應該直接刪除“于是又記起……惦著江南了”。筆者認為,作者由月下荷塘聯想到江南采蓮的情景,屬于相似聯想,寫法上由實入虛。“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照應“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但眼前景與江南采蓮景又不同,此時荷葉密密相連,見不到流水的影子,采蓮女如何蕩舟采蓮?所以“是不行的”。另外,采蓮是在秋天,此時正是盛夏,蓮子還沒有完全成熟,盡管蓮花已經“過人頭”了,采蓮也“是不行的”。這種情況下,作者的心緒不免有些失落,如何排解?“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指代不能采蓮這件事。“到底”丁文解釋為“表示種種變化以后最后實現的情況。”不錯!作者心里“頗不平靜”,游荷塘得到片刻安寧,但蟬聲蛙聲又把他拉回到現實;作者遙想六朝采蓮,回味那個熱鬧風流的季節,想忘卻眼前煩惱,但現在“無福消受了”,又回到眼前;作者展開聯想的翅膀,想到《西洲曲》里的句子,沉入美女采蓮的情境中,而眼前又“是不行的”。這樣三入三出正是經過了情感的變化,最后只能寄情于遙遠的江南了,所以是“到底”惦著江南了。江南,草長鶯飛,風光旖旎,是很多人留戀的地方,是一個有詩的地方。古往今來有很多詩人寫過吟詠江南的詩篇,“憶江南”、“夢江南”的生活都是無限美好的,可見,江南在傳統的文化里已是美的象征,那里的人們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宗白華《美學散步》)。劉士林先生指出:“《西洲曲》是中國詩性精神的一個基調,所有關于江南的詩文、繪畫、音樂、傳說,所有關于江南的人生、童年、愛情、夢幻,都可以從這里找到最初的原因。”(《〈西洲曲〉與我的江南情結》)由此看來,江南已經不再是哪一個具體的地方,而是文人墨客靈魂棲息的家園,那里熱鬧歡快,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是人的精神能夠徹底解放的地方。朱先生在現實中的困惑不能解脫,思念江南,合情合理。如果刪去相關的語句,就破壞了文章的整體格局,損害了文章的詩意。
“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對《荷塘月色》的咀嚼,目的是走近朱先生,還原文本。以上觀點,為一己之見,不妥之處,希望丁老師原諒。
(作者單位:唐山師范學院玉田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