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張文虎是晚清著名的校勘學家,同治年間曾國藩、曾國荃刊刻《船山遺書》時,張文虎不僅校勘《禮記章句》、《讀通鑒論》、《讀四書大全》、《歷代詩評》、《詩經稗疏》、《宋論》、《噩夢》和《春秋世論》,還從王船山學術思想的傳播流布角度,對《船山遺書》的刊行提出許多良策,且對《船山遺書》部分內容予以客觀評析。
關鍵詞:張文虎;《船山遺書》;曾國藩;交往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1)02-0015-04
張文虎(1808—1855),字嘯山,又字孟彪,號天目山樵,上海市南匯縣人,著名校勘學家、小說評點家和地方志專家。撰有《校刊史記集解正義索隱札記》五卷、《舒藝室隨筆》六卷、《舒藝室雜著》、《舒藝室余筆》三卷、《舒藝室續筆》一卷等,總為《覆瓿集》。晚年掌教南菁書院。閡萃祥稱張文虎“溯自惠、江、戴、錢諸家而后,可謂集大成也已”,繆荃孫在《張嘯山先生墓志銘》中對張文虎生平論之較多,稱其“東南諸老,首推潛研。先生繼之,名滿垓埏”。
目前學界對張文虎的研究主要在于其對古籍的校刻方面,側重于其對金陵書局本《史記》的校勘作用,而張文虎有關金陵版《船山遺書》校勘方面的成就,卻少有學者論及。即便是研究金陵版《船山遺書》刊布過程的論著,較多是論及曾國藩、曾國荃及劉毓崧等人。僅見劉文鋒《張文虎與金陵書局本<史記>》提到“曾國藩收復安慶,遂具書將張文虎招致幕中,始委以安慶內軍械所事,繼則專事校勘《船山遺書》。自同治二年(1863年)人金陵書局襄校《船山遺書》始,至同治十二年(1873年)冬離金陵書局而去。”筆者認為無論是研究張文虎古籍校勘方面的成就,或是研究《船山遺書》,如果忽視張文虎在《船山遺書》校勘過程中的作用,應該是有缺憾的。因張文虎不僅對《船山遺書》有詳細的校閱,對它的刊刻提出過一些建設性意見,且對內容有一定的研究。
張文虎在日記中詳細記載了他參與校勘《船山遺書》的過程。筆者對相關資料整理如下:
由上表可以看出,張文虎在校勘《船山遺書》過程中,校勘了《禮記章句》、《讀通鑒論》、《讀四書大全》、《歷代詩評》、《詩經稗疏》、《宋論》、《噩夢》和《春秋世論》。
另外,曾國藩在《船山遺書序》中言:
“王船山先生遺書,同治四年十月刻峻,凡三百二十二卷。國藩校閱者,《禮記章句》四十九卷,《張子正蒙注》九卷,《讀通鑒論》三十卷,《宋論》十五卷,《四書》、《易》、《詩》、《春秋》諸經《稗疏》、《考異》十四卷,訂正訛脫百七十余事。軍中鮮暇,不克細細全編……(第332頁)道光十九年,先生裔孫世全始刊刻百五十卷,新化鄧顯鶴湘皋實主其事,湘潭歐陽兆熊曉晴贊成之。咸豐四年,寇犯湘潭,板毀于火。同治初元,吾弟國荃乃謀重刻,而增益百七十二卷,仍以歐陽君董其役,南匯張文虎嘯山、儀征劉毓崧伯山等,分任校讎。”
從曾國藩的《序》中,我們可以得出如下信息:其一,《船山遺書》的修訂是在鄧顯鶴刊刻本的基礎上進行;其二,參與校訂《船山遺書》的主要人員為歐陽兆熊、張文虎、劉毓崧等。其三,曾國藩校閱了《船山遺書》中《禮記章句》、《張子正蒙注》、《讀通鑒論》、《宋論》、《四書》、《易》、《詩》、《春秋》、《諸經稗疏》、《考異》等。
依曾國藩《船山遺書序》,我們可以確認張文虎確實校閱過《船山遺書》,再比對張文虎、曾國藩校閱《船山遺書》中的書目,兩者都曾校閱過《禮記章句》、《讀通鑒論》、《宋論》、《詩經稗疏》、《春秋世論》等,說明他們對《船山遺書》部分內容的興趣點是一致的,這為兩者在船山學術的探討和船山書籍的刊刻方面提供了聯系的紐帶。
對于《船山遺書》刊刻,張文虎有許多建議。如《歷代詩評》,張文虎提出“予以卷帙太繁,而其詩大都家弦戶誦,今欲大工急峻,擬仿郭白庵《詩評》例,只刊其評,或并存其目,曉岑(歐陽兆熊)以為然。”張文虎從圖書傳播的角度出發,論之較確,但“曉岑以刻工急于接手,不及整頓,遂定全刻《歷代詩評》,遂校隨發寫”。即歐陽兆熊沒有采納張文虎的良策。其次,對于《船山遺書》中的《易》、《書》、《詩》及《春秋》之類的研究,張文虎亦是從便于學問流播的角度,提出“《王船山遺書》內別印《易》、《書》、《詩》、《春秋》四書,《裨疏》為一帙,《禮記》、《章句》為一帙,《通鑒論》、《宋論》為一帙,《莊子解》為一帙,《楚辭通釋》為一帙,《思問錄》內外篇、《俟解》、《噩夢》、《黃書》各一帙。各帙單行,可分可合,俾寒士易于購買,而書亦易于行遠廣傳。節相以為然。此議前寄沅浦中丞書中亦曾發之,復信亦以為是”。曾國藩和曾國荃皆認為張文虎的建議正確。張文虎上述建議,對于王船山學術思想的傳播起到很大作用。思想傳播的基礎是文本,文本的發行量,勢必會影響到思想的傳播程度。整套《船山遺書》,其價格肯定不菲,一般讀書人可能想讀《船山遺書》,但囊中羞澀會使其望書興嘆。如果把《船山遺書》中的經典部分予以單冊發行,定會提高其發行量,對于王船山學問的傳播不無裨益。
張文虎不僅校閱《船山遺書》,且對船山的學問有一定辨析,茲摘錄其文如下:
同治四年6月11日,“校王船山《讀四書大全》競。辨析性理處,頗有發宋儒所未發者,而好惡任情,詆韓、歐、蘇、曾為鄉愿,至謂子路、子張為氣質粗疏,不足與人圣賢之域,則不知其自居何等也?”
同治四年8月8日,“校王船山《噩夢》,所言皆經國治民之事,大都據其時目見而言,補偏救弊,雖卑元高論,而多中肯綮,較他著述為平正,凡一卷。”
同治四年8月17日,“校《春秋世論》競。凡六卷,持論尚平正,惟痛詆晉悼、趙武,未免深文。”
同治六年,11月5日,“上月來燈下閱王船山《通鑒論》、《宋論》,至此畢。中間極有獨出手眼者,有不近人情者,不可以概論,要非矮人觀場者所可與語。其《永歷本紀》則似可以不刻。”
同治七年,7月5日,“閱王船山《易·大象解》,謂《象傳》乃孔子學《易》之書,不與彖、文諸傳同,甚是。其所著《周易內外傳》,大都本伊川、橫渠之說而暢發之,凈掃漢儒及陳、邵之陋,而獨取周子《太極圖》,不知楚固失之而齊亦未得也。”
王氏于此未免矯枉過正,又未見《說文》原本,所據者坊刻《五音韻譜》,舛誤百出,頗受其蔽。然明一代人,鮮為說文之學者,先生始為之(《說文廣義》),至我朝通儒輩出,講論益精,而其論發之王氏,功不可沒云。
上述張文虎對《船山遺書》內容的評價可謂褒貶各一,如《讀四書大全》之“好惡任情”,《噩夢》之“卑無高論”,又如《讀通鑒論》、《宋論》之“中間極有獨出手眼者”,《周易內外傳》之“凈掃漢儒及陳、邵之陋”,《說文廣義》之“功不可沒”等。但總體而言,張文虎對于王船山義理之文評價不是甚高,其因在于張文虎主張校勘、考據之學,如姚光《舒藝室兩種·序》中所言“先生崛起孤寒,潛心實學,博大宏達……其為學長于比勘,凡遇疑義,必反覆窮究,廣證旁引,以匯于通,往往發前人所未發”。緣于治學趨向的差異,張文虎對于王船山的學問,似乎不太看好。諸如對于汪越《讀<史記>十表》,張文虎亦論道“此書著錄《四庫》,向苦未見,今閱之,大都議論史法,不主校勘,遠不及梁氏《志疑》。”
張文虎從同治二年夏到同治十二年冬,一直在金陵書局從事校勘工作,而曾國藩是同治十一年三月去世,張文虎與曾國藩的交往近十年。這一時期,張文虎緣于生活所迫,以校書為生,其《日記》眉端兩次提到“收大帥薪水三十六兩”、“收大帥薪水卅十八兩四錢”。且在同治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張文虎曾有言“天氣凝寒,上船過船,風寒可畏,擬俟春歸里。衰年遠客,為貧所使,往返千里。音問都難。使故鄉有五十千文館,決計歸峪,亦不戀此非幕非官之一席矣。”也許正是生活的壓力,使張文虎60來歲還在外面奔波。雖然張文虎在金陵書局,是“非幕非官”,但從張文虎《日記》所載而言,他與曾國藩交往是非常愉快的,一方面曾國藩待人寬容隨和,較易相處,另一方面。曾國藩對校勘之事也十分在行,如張文虎在《日記》中曾言“節相(曾國藩)言前刊《王船山書》,中間從《說文》之字,皆鄒書績所改,其文亦多改竄,非原本。曾致書諍之,不聽。乃恍然前為沅帥重校復刊時,于此等處疑是船山原本如此,故不敢輕改,今已刊成,無及矣”。
張文虎與曾國藩的交往主要在古籍刊刻的探討上。茲以《史記》校勘為例,簡要分析其交往情況。同治六年,曾國藩讓張文虎和唐仁壽主要負責《史記》的校勘,張文虎認為在校勘《史記》等古籍時,所參考的版本很多,為避免讀者誤解,應該專門整理校后記,附于古籍之后,曾國藩贊同張文虎的建議”。
在《史記》校勘中,由于流傳下來的版本太多,眾說紛紜,面對此種情況,張文虎給曾國藩的信中言及此事:
“竊思《史記》傳本承訛已久,無論本文。即三家注已如亂絲,不可猝理。近世大儒著書。間有校正,不過就其所見,略出數條,但論本文,不及各注……縵云侍御(即周學濬)之議,則以刊書機會實為難得,當略治蕪穢以稗讀者。文虎等稟承此意,不揣弁陋,妄冀會合諸家,參補未備,求勝舊本。”
曾國藩回信中指出:
“《史記》舊少善本,此次會合諸家,斟酌體例,當可度越諸本。即成功稍遲,自不必以局外之譏評介意也。”
曾國藩認為應該抓住此次校勘的機會,匯集眾家之長,修成一部“度越諸本”之精品,且希望張文虎等人不要在意世俗流言。
另外,在《史記》校勘過程中,由于多種原因,進程較慢,張文虎等人亦頗為難。曾國藩給張文虎的信中言:
“《史記》十表尚未刊就,又有四、五卷須重刻者,自難迅速竣工。鄙意但求讎校之精審,不問成書之遲速。校勘記若在十卷以外,便恐傷繁,能再求簡約,一洗漢學家好多好詳之習,乃為盡善,過多則閱者反厭苦矣。”
曾國藩所言不要過于在意成書的快慢,而要講求“讎校之精審”,對于《史記》的校勘記盡量要些簡約些,免得“傷繁”。張文虎接受了曾國藩的建議,《史記》校勘札記即為五卷。
由于張文虎精于校勘之學,所以在《史記》等書的校勘中,他提出建議,往往為曾國藩所接受。如下面幾則資料所述:
同治六年,12月4日,“節相欲以《讀書雜志》中《漢書》四卷附刊《漢書》之后,予謂不如全刻《讀書雜志》單行,而刊錢可廬《兩漢辨》,擬于《兩漢書》后。……節相以為然。”
同治七年,12月5日,“與端甫謁節相,盛稱送行詩文及《<史記>凡例》之善。予請刪去小司馬述贊及《補史記》,深以為然,以述贊已刻附每篇之后,可無刻者,其《補史記》依予說刪之。”
同治七年。11月13日,“謁節相,擬商《史記》第一卷重刊事。以他出未晤,托張蓮卿轉致。”
同治七年,11月17日,“得節相批下,《史記》第一卷依校重刊。”
正是緣于曾國藩對張文虎的信任與支持,在校勘《船山遺書》時,張文虎校閱了其中大部分內容,且是曾國藩也比較感興趣的部分,并且及“寄示所撰《王船山遺書》序”,讓張文虎代寫《幾何原本》序。甚至。給曾紀澤、曾紀鴻寫信時還提出,如果他們遇到不懂之處可咨詢張文虎等。
在校勘《史記》時,曾國藩從多方面給予幫助,終使金陵書本《史記》成為眾多版本中的精品。中華書局本《史記·點校后記》中指出重新點校《史記》時,所選底本既不是黃善夫本,也不是武英殿本,“而用清朝同治年間金陵書局刊行的《史記集解索隱正義合刻本》(簡稱金陵局本)作為底本,分段標點,因為這是一個比較完善的本子”。
曾國藩在校勘古籍上和張文虎交往頗多,對于張文虎的人生發展也比較關心。同治三年,11月11日《張文虎日記》載曾國藩與張文虎等在一起討論刻書事宜時,“語間,有勸下場意,對以‘半生只下場一次,并未終場,今卅三年矣’,一笑而罷。”曾氏認為張文虎是個難得的人才,有意提攜他,可張文虎于仕進無意,只好作罷。
張文虎也許是因貧困謀生而在外奔波,也許是因對校勘事業的摯愛,在金陵書局待了十年之久。這其中,曾國藩的人格魅力,應該說是張文虎在老邁之年,能在金陵書局待這么久的重要原因。在張文虎得知曾國藩去世的消息,他的反應是“錯愕無所應”。感到太吃驚,太遺憾了,他在《日記》中言:“蓋公實篤志于學行,將兼容并包漢、宋諸儒之長,而折衷于圣人。責己嚴而待人寬,至撥亂反正之功,未嘗絲毫見于顏色。身都將相,歉然如寒儒。求之史籍,有幾人哉!午后赴轅一拜,悲不自勝。”在《祭曾文正公文》中,張文虎認為曾國藩在“器識度量”、“文章學問”、待人接物等方面,是古來將帥及名臣大儒皆不可及之“非常之曠典”。
曾國藩去世以后,張文虎的日記記載非常簡單,基本都是校書的簡單記載。不像以前還有與其他友朋間的聚會與游玩。且在曾國藩去世之后一年,張文虎便離開了金陵書局。也許是張文虎對曾氏的仰慕,以至于在同治六年即想離去的打算。最終在六年后,曾國藩去世之后,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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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余學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