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之征兆”到“社會征兆”

〔摘要〕 齊澤克是后馬克思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從拉康的“人之征兆”理論出發，創造性地提出社會征兆（即社會對抗）是顛覆“種”的“屬”。拉康和齊澤克都把欲望和快感作為整個征兆理論的邏輯基礎，但齊澤克同時又賦予了征兆濃厚的社會歷史色彩，它對于當前我國和諧社會的建設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和警示作用。

〔關鍵詞〕 人之征兆；社會征兆；欲望；剩余快感；崩潰點

〔中圖分類號〕B516.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1）01－0114－06

征兆（symptom），又譯作癥狀或癥候，弗洛伊德首次把此范疇引入精神病學和精神分析學的領域中，將其界定為滿足被壓抑欲望的補償性替代物。弗洛伊德曾指出，“癥候的形成實為潛意識中他事的代替。”〔1〕當某一精神歷程由于遺忘或突發性刺激而被壓入無意識中時，它總會通過夢、口誤、笑話等形式在意識層面呈現出來，這便是征兆。以弗洛伊德的相關研究為基礎，拉康和齊澤克對征兆問題進行了更加深入廣泛的探索。拉康的征兆思想是齊澤克社會征兆理論的來源，而齊澤克的社會征兆理論則是拉康思想在社會學意義上的布展與開創。

一、拉康的征兆理論及其對齊澤克的影響

拉康是法國當代著名的精神分析學家、哲學家，結構主義的主要代表。他宣稱要“回歸弗洛伊德”，再次闡釋了弗洛伊德的學說，提出了“無意識具有語言的結構”、“無意識是他者的話語”等重要的觀點。拉康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研究征兆問題，當時的征兆是作為無意識層面可以勘破的符號密碼出現的。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征兆的含義也在不斷變更。到1975年拉康召開題為“征兆”的研討會時，征兆的功能已不再局限于象征界內，而是轉變為聯系象征界、想象界和實在界的重要關節點，即“演變成向自身課以自身根據的、作為不可言說的填補的癥狀——癥候（即征兆，筆者注）。”〔2〕拉康用數學中集合符號“∑”來表示，它意味著本體論層面上的紐結與縫合。拉康的征兆理論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大他者”是無意識的能指網絡

“他者”（other）概念是拉康思想的核心范疇，早在20世紀30年代“鏡像”（mirror）理論階段時就已提出，但當時拉康并未將大他者（Other）和小他者(other)區分開來。拉康構建他者理論的目的就是為了探討自我和他人之間的關系，突出主體的虛無性和被侵凌性。隨著結構主義語言學的介入，大小他者的區別開始顯現。小他者特指想象界中異己的自我認同的形象，而大他者則被界定為無意識的由能指鏈編織而成的象征秩序。

拉康在索緒爾的結構語言學基礎上指出，能指較所指處于更為優先的地位，因而是能指決定、產生所指，即“能指至上”。另外，能指本身是一個空無，毫無意義可言，它只能在所指的海面上不斷地漂移。唯有借助于其他的能指，借助于與其他能指的差異，該能指才能“錨定”在某個所指上產生出意義來。當然，這種“錨定”僅僅是暫時的，與新的能指的關聯又會使它產生出新的所指（意義）。進而，拉康將此改造過的能指理論運用于精神分析學，提出了又一個能指性大他者的定義：“能指就是為另一個能指表示主體之物。”〔3〕在拉康看來，真正的主體是根本不存在的。在象征界中它被能指所取代，而當問及能指下的主體時，能指總是借其他能指來暫定其意義（所指），而真正的主體永遠不會被涉及。由于人的本質是欲望（拉康借鑒了科耶夫的觀點），因而作為能指的大他者表征主體其實也就是在表征欲望。從這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拉康已經成功地將大他者與欲望紐結了起來。

2.征兆是精彩的符號構成

拉康以結構語言學為基礎，將征兆“設想成一個符號性的意指構成，設想為某種發送給大他者的密碼或加密信息。”〔4〕大他者的工作只是“解密”其中的含義。但后來，征兆的含義轉移到了大他者處，假定是大他者使征兆獲得了其內涵。這里需要說明的是移情在征兆中的作用。我們正是假設了征兆發送的對象，即那些賦予其意義的主體，征兆才得以存在，但一旦征兆獲得了意義，也就隨之消融于符號網絡之中了。拉康對征兆概念的這種界定和剖析是在精神分析學的視角下展開的，他正是在日常經驗的精神分析實踐中發現了符號溝通的道路被打斷的地方。因此這時的征兆概念仍帶有鮮明的象征性，不過是一種“精彩的符號構成”罷了。

3.征兆是被去蔽的欲望幻象

隨著拉康研究的不斷深入，隨著他對客體、主體的證偽，隨著他對能指網絡的空無的“過度”認同，征兆開始泛濫了。具體說來，征兆的泛濫是與雅克-阿蘭#8226;米勒筆下的“廣義排斥論”密切相關的。起初拉康只是將諸如縫合點、父親名義等某一關鍵能指排斥在符號秩序之外，并使其以幻象的方式在實在界中回歸。然而，在拉康教學的最后年代里，他卻將“排斥”泛化到全部領域，使其成為普遍存在的現象。由此，諸多真理中無法存在的能指轉而成為我們欲求的對象。于是，主體、客體、世界都消失了，普遍化的征兆成了世間唯一存在的東西，它是“一個具體的‘病理性’的意指構成對快感的綁定，一個抵抗溝通與闡釋的惰性瑕疵，一個不能囊括在話語循環、社會粘結網絡循環中卻又成為其生存條件的瑕疵。”〔5〕也就是說，征兆不再是可分析降解的符號性多重決定，而是愈發明顯地彰顯出快感的維度，意義的詮釋對于征兆已然喪失了消解的作用。

在這里，我們必須提到剩余快感（即對象a）這個概念。依照齊澤克的說法，剩余快感是主體欲望的終極對象，但卻又是注定無法得到的。既然主體的欲望、快感總不能被滿足，而他又不會放棄，那追逐剩余快感的行為就永遠不會停止。正如資本家為追逐剩余價值而不惜舍棄商品的使用價值，主體為了追逐剩余快感而放棄了真正完整的快感；也恰如追逐剩余價值的行為維持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運行，主體渴求剩余快感的活動，支撐了整個人類社會的存在。在拉康眼中，人類社會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性的建構，而是到處充斥著非理性欲望的黑洞。由于大他者的馴化，主體總是錯誤地把剩余快感賦予日常的普通事物，而這些作為不合格替代品出現的承載著偽快感的欲望幻象就是被遮蔽的征兆。在拉康看來，雖然征兆與欲望幻象因均內含快感要素而密不可分，但二者的差異仍是十分巨大的。幻象著重于對主體的誘惑和控制，著重于為大他者服務的誘導性功能；而征兆則側重于主體對幻象的質疑與去蔽，側重于征兆直指剩余快感的對抗性和突破性。這種思想在齊澤克的“社會征兆”理論中得到了更為系統的闡發。

4.人之征兆

前面強調的關于征兆總是與欲望和快感緊密相連的觀點是至關重要的。按理說，一旦破碎的象征網絡復原，征兆也應就此消解，而事實是阻塞依然存在，征兆雖經闡述卻并不消失，原因何在？拉康認為，我們忽略的是“征兆不僅是加密的信息，它同時還是主體對其快感進行組織的一種方式。”〔6〕用齊澤克的話說：“他愛征兆勝于愛他自己。”我們可以用分析的方法將征兆予以闡明，可關鍵在于人所汲汲以求的不是（或至少不僅是）其含義之所在，而是快感的滿足。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滿足人的欲望的快感相對于可供人理解闡釋其意義的征兆所具有的優先性，乃至決定性。這樣，我們便得到了拉康關于“人”的定義：它是征兆與幻象的縫合體，是征兆合成人，是“癥象（sinthome）”。

拉康不僅為大他者涂上了語言學的底色，還以先驅者的姿態指認了征兆是被去蔽的欲望幻象。這些理論創新使拉康超越了結構主義的藩籬，以解構主義的姿態標示出其與現代性之間不可彌合的鴻溝。所有這些思想為齊澤克提供了異常豐富的理論養料。

二、齊澤克社會征兆理論的基本內容

斯拉沃熱#8226;齊澤克是當代著名的哲學家之一，他巧妙地將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融入到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之中，同時也借助于馬克思的社會歷史理論豐富、發展了拉康的學說。按照張一兵教授的理論構架，齊澤克的思想更多地傾向于后馬克思思潮。〔7〕齊澤克關于征兆的闡述主要集中在以下幾方面：

1.對主體欲望的界定

齊澤克秉承并發展了拉康的相關理論，不僅堅持了欲望總是他者欲望的觀點，還創造性地提出了由幻象所支撐的欲望，這些幻象以“幻象框架”的形式指引主體如何去欲求。也就是說，幻象欲望是對他者欲望的終止性替代，它旨在阻斷主體無盡的欲望之旅，代之以對否定性幻象的欲求。齊澤克在闡釋拉康的名言“不在欲望問題上讓步”時指出：“我們決不能對之作出讓步的欲望，并非由幻象支撐的欲望，而是穿越幻象的他者的欲望。‘不在欲望問題上讓步’，意味著完全放棄那建立在幻象腳本基礎上的豐富多彩的欲望。”〔8〕沖破幻象迷霧，恢復他者欲望的永恒流動，成為齊澤克理論中最具價值的閃光點之一。可見，齊澤克對于欲望的界定具有明顯的二重性，兩種欲望既有著本質的區別，又有著密切的聯系，正是它們的相互作用維持了整個意識形態的存在和運行。

2.社會征兆是顛覆“種”的“屬”

齊澤克曾給社會征兆做過這樣一個精辟的定義：“嚴格地說，‘征兆’是一個特定的因素，它顛覆自己的普遍基礎，猶如屬（species）顛覆其種（genus）。”〔9〕也就是說，征兆是這樣一個“特殊點”，它可以根據普遍性的邏輯徹底顛覆普遍。值得注意的是，“癥候（即征兆——筆者注）的存在，即顛覆自身本體的基點，它的存在表現了自身的不存在，即本體論上的非法性……其實，癥候就是存在本體論上的悖論。一種社會癥候的出現，也就是一種社會體制必然內嵌的非法性。”〔10〕因為征兆總是處于意識形態所構筑的現實社會之外，是意識形態的潰爛區，對處于意識形態中的主體來說它是從未存在過的。齊澤克借助自由的例子闡釋了上述觀點。自由是一個普遍的種，在其之下，包括著一系列的屬，如言論出版自由、意識自由、商業自由、政治自由等等。然而依照這種邏輯繼續分析推演，就會使一種“特殊”的屬——工人在市場上隨意出售其勞動力的自由浮出水面。這意味著工人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資本家出賣勞動力，但卻沒有不出賣勞動力的自由（否則便無法存在）。這和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所勾勒的自由圖景真是大相徑庭！至此，意識形態符號網絡所羅織的自由概念便被這“悖論性的自由”徹底瓦解掉了。

3.作為社會征兆的商品拜物教

在《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和《幻想的瘟疫》等著作中，齊澤克對于馬克思的作為征兆出現的商品拜物教理論做出了全新的解讀。我們知道，馬克思對此的基本觀點是：人與人之間的勞動交換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顛倒地表現為市場交換過程里逐步物化了的物與物的關系，即商品關系、貨幣關系及資本關系。這些現實的關系在人意識中的反映便是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和資本拜物教了。然而齊澤克并未區分三種拜物教及其現實中的三種物化關系，而是統稱為商品拜物教。他獨辟蹊徑地認為“商品拜物教的基本特色并不在于以物代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假定了物與物之間的關系的形式）；相反，在于這樣的誤認，它關切結構網絡與其構成因素之間的關系：真正的結構效果，即各種構成因素之間的關系網絡的效果，表現為某一構成因素的直接財富，而且好像這個財富也屬于各種因素關系之外的某一因素。”〔11〕比如，貨幣說到底不過是人們在市場交換中充當某個商品價值的一般等價物，一種象征性符號罷了。但其一旦進入市場，便似乎具有了非凡的魔力，獲得了“金”“鋼”之軀，不僅被誤認為是直接的財富，且超脫于一切因素編織的關系網之外，拋棄凡俗肉體，用“崇高物質”使自身涅槃了，從而成為人們追求一生的“圣物”。

如果說上述觀點是齊澤克對馬克思拜物教理論的重解，那更具顛覆性的重解還在后面——商品拜物教不僅存在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物化關系里，還滲透在人與人的關系之中。因為“在簡單的價值表現形式中，商品A只有求助于商品B才能表現自己的價值，因而商品 B就成了它的等價物；在價值關系中，商品B的自然形式（其使用價值，其實證的、經驗的屬性）可以用作商品 A的價值形式，”〔12〕換言之，“物體 B成了A的價值的鏡子 。”〔13〕人也是如此。黑格爾就認為，自我意識正是在與另一個自我意識的相互承認的關系里才得以存在的。然而依據商品拜物教的悖論，其中的某一因素（在這里指人）會被誤認為超越了社會關系網絡并獲得了崇高的特質。國王與臣民的例子是很經典的：國王只有在與其臣民的關系中才能“作為國王”，而拜物教卻本末倒置地使人誤認為國王“天生”是國王，與其臣民無關，從而賦予了國王崇高性。

物與物之間的商品拜物教是資本主義社會所特有的，但人與人之間的商品拜物教則不然。它曾廣泛地存在于前資本主義的封建體制下，但這并不表明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這種統治與奴役已然絕跡，相反，它變得更加隱蔽，成為一種“隱性的暴力”。誠然，在交易市場上相遇的兩個主體不再是“奴才對主子的崇拜，主子對奴才的恩典與保佑”的關系了。可這僅僅是由于人與人之間的奴役與統治披上了物化的外衣，變得更不易察覺罷了。平等真的降臨人間了嗎？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告訴我們是的，可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無恥的謊言，這就是社會征兆，就是它成為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崩潰點。

三、齊澤克社會征兆理論對拉康征兆思想的繼承與超越

1.出發點的統一性

從表面上看，拉康的征兆范疇與齊澤克的社會征兆還是有顯著不同的。前者是不斷向剩余快感挺進的欲望之箭，后者則是對整個意識形態進行顛覆的“崩潰點”，兩者的統一性究竟何在？其實這統一點就在社會中人們對征兆只是他者欲望永恒流轉的典型范式這一事實的體認上。齊澤克繼承了拉康探討征兆問題的基本思想傾向，其社會征兆理論的出發點仍然帶有濃郁的精神分析學痕跡，主體的欲望被視為社會征兆乃至整個意識形態得以存在、展開的邏輯根源。具體而言，社會征兆是顛覆“屬”的“種”，就是在這里人們看到了意識形態的“不一致性”，然而必須注意的是，這種“不一致性”絕不僅僅表現在意識形態難以自圓其說，在意義闡釋上出現了矛盾，更在于社會征兆揭示出了意識形態在滿足人們欲望上的局限性。也就是說，社會征兆是人們發現意識形態根本無法滿足自己快感的“崩潰點”。

為了更清晰地理解這一點，讓我們以前述的自由概念為例繼續深入分析。前面講到，馬克思通過揭露自由概念下隱藏的不自由顛覆了自由的普遍概念，震撼了意識形態。但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關鍵之處在于人們一直都在欲望著“真正的自由”這一快感，透過欲望的框架（即指定我們去欲望什么的他者規則），人們得到了作為偽快感的自由，并自認為獲得了自由的全部。而馬克思徹底砸碎了這欲望框架，揭示了征兆的存在，讓人們明白了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根本無法滿足人們的快感，從而顛覆了資本主義自由的神話。商品拜物教的例子也是如此。人們不是不知道貨幣作為一種一般等價物的平凡性和符號性，但一旦付諸行動，便匍匐于物的腳下，拜物教發生在“行”中而非“知”中，“他們在實踐上而非理論上是拜物教教徒。”〔14〕原因便是利益與快感。馬克思敏銳地覺察到了拜物教中的悖論，瓦解了意識形態的意義闡釋；但事實上真正撼動意識形態大廈的是馬克思揭開了意識形態的幻象，使人們體味到作為剩余快感的平等的遙不可及，從而徹底擺脫了幻象框架，真正認同了征兆。可見，只有將社會征兆視作不斷突破偽快感帷幕、始終指向剩余快感的過程，才算真正掌握了它的秘密。

概而言之，對“社會征兆”這一概念的把握，絕不能簡單停留在社會對抗之“崩潰點”的層面上，應更深入理解其中滲透著的轉喻式欲望或否定性快感的因素。在齊澤克看來，欲望的這種永恒性流轉是社會征兆得以確立的邏輯基礎，因為人們之所以能覺察到意識形態對自身的欺騙與控制并與之展開對抗，并不在于理性的思索，而更為基本地源于無意識層面欲望迷失的激憤與渴求。

2.著眼點的差異性

盡管齊澤克和拉康的征兆理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在研究的視角和著眼點上二者還是有著較為明顯的差異的。首先，齊澤克不滿意拉康囿于精神分析的征兆理論所散發出的抽象氣息，創造性地從社會歷史情境出發，提出了社會征兆這一獨特的概念。社會征兆是與現實社會特別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密切相關的，但齊澤克這里所說的“現實社會”不同于馬克思所定義的社會存在，即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總和，而是指作為社會存在與意識形態同一化結果的“社會現實”。這種“現實社會”其實就是一個由能指構成的符號性網絡，但它并不是一個完整統一的封閉體，而是存在著瑕疵（或稱裂縫）的，這裂縫就是社會征兆。由此可以看出，齊澤克為征兆涂上了某種社會學意義的色彩。

其次，齊澤克提出了社會對抗點問題。他借鑒了后馬克思主義者拉克勞和墨菲的“社會并不存在”的觀點，認為所謂的完滿社會只是一個虛幻的夢，作為征兆的對抗點是社會本身所固有的。需要指出的是，社會與對抗點的關系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在的。社會必定內嵌著原始性的創傷或不可能的內核，它始終拒絕象征化和符號整合。一方面，社會由于對抗點的作用總是存在著裂縫，因而無法實現幻想中的完滿，對抗點也由于社會的重復性縫合無法覆蓋一切；另一方面，社會又是圍繞著對抗點建構起來的，其生命與代謝活動之所以得以持續，恰在于社會渴望彌合對抗點的沖動，而對抗點也離不開社會，沒有社會不知疲倦地反復標注其界限，對抗也就不復存在了。齊澤克對拉克勞和墨菲的代表作《領導權與社會主義策略》的一段評價也恰恰是對其自身理論旨趣的絕好詮釋：社會對抗的概念“不是把所有的實在還原為某種語言游戲，而是把社會象征領域視為結構化的區域，它涉及到創傷的不可能性，以及難以被象征符號化的斷裂。”齊澤克“重建了拉康不可能的實在觀……使之成為社會和意識形態分析的有用工具。”〔15〕由此可見，社會與對抗點是構成性地糾纏在一起的。

其三，齊澤克揭示了社會征兆是顛覆意識形態的永恒“崩潰點”。如前所述，征兆是崩潰點，“無產階級的存在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社會征兆，它無時無刻不在顛覆著 ‘布爾喬亞 ’的普遍合理性。”〔16〕這樣的顛覆必定會使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發生改變，但其前途并非是我們日夜為之努力的科學社會主義。原因在于：“在馬克思的視野中，烏托邦社會主義存在于這樣的信念中：它相信這樣的社會是可能的，在那里交換關系已經普遍化，以市場為導向的生產也居于主導地位，但工人們依然是其生產方式的所有者，因而可以免于被剝削。簡言之， ‘烏托邦 ’表達了對沒有其征兆的普遍性的可能性的信仰，剔除了作為其內部否定的排他點（point of exception）。”〔17〕根據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主體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快感，意識形態便是在永無休止的對快感的追求中得以存在的。也就是說，征兆成為了意識形態大廈的核心支撐，“烏托邦社會主義”消滅了征兆就意味著消滅了主體對快感的欲望，這是不可能的。依齊澤克看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有可能因征兆這一“崩潰點”分崩離析而被新的意識形態所替代，但馬克思定義的社會主義卻不可能實現。這種論調實際上是資本主義永恒存在論的新變種，是在為其暫時性存在尋找終極性的解釋，因而是極端錯誤的。

四、齊澤克社會征兆理論的社會學警示

雖然齊澤克的社會征兆理論主要是以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為模板展開的，某些觀點也是明顯錯誤的，但是他從精神分析學的視角出發，充分強調欲望和快感在社會對抗中的基礎性地位，對于當前我國和諧社會的建設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和警示作用。

1.作為商品拜物教的征兆是衡量社會道德現狀的重要指標

如前所述，征兆是被去蔽的欲望幻象，商品拜物教又是征兆的經典范式，因此商品拜物教與幻象之間是密不可分的。商品拜物教一方面憑借占據著崇高客體空位的幻象牽引著主體的欲望，建構著主體欲望的內容和滿足欲望的形式；另一方面，它又內嵌著自身的否定性因素，彰顯著其穿透意識形態幻象迷霧的征兆本性。然而無論主體是迷失于意識形態幻象的巧妙羅織，還是執著于勘破幻象誘惑的對抗，都無法擺脫欲望的窠臼，理性和道德在這里完全陷入了話語權旁落的境地。目前，我國已進入經濟體制改革的關鍵時期，市場經濟在深度和廣度上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因此商品拜物教現象的存在也是不可避免的。由欲望和貪婪驅動的無休止的利益追逐與社會道德的沖突日益明顯，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不協調的情況屢有發生。可以說，商品拜物教既是社會道德失語現象的典型縮影，又是衡量社會道德現狀的重要指標。

2.警惕社會意識形態顛覆的“崩潰點”

齊澤克將意識形態之崩潰點永恒化的后現代式做法固然是錯誤的，但是在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中，不斷完善主流意識形態，抵御資本主義腐朽思想的侵蝕，防止崩潰點的出現，又是非常必要的。以利益為導向的市場經濟極大地影響了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這不僅表現在拜金主義、物質崇拜和消費至上思想的泛濫，更表現在精神文化生活領域的急功近利和價值缺失。“精神文化產品的生產不能只講經濟效益，而要把追求社會效益，實現社會價值放到重要地位。可是，在我國，將精神文化產品完全商品化，而丟棄其武裝人、引導人、塑造人、鼓舞人的社會功能的傾向卻日趨嚴重。”〔18〕因此，必須加強主流意識形態建設，克服自身的片面、局限與封閉性，高揚先進性、開放性和建設性特征，時刻警惕崩潰點的顛覆，這是我國意識形態工作的當務之急。

3.建立警戒線與預警措施

僅僅認識到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不可避免存在著不和諧的因素，這些因素阻礙了社會健康有序的發展是不夠的，關鍵在于我們要準確掌握這些不和諧因素已經發展到什么程度，對社會造成和將要造成多大的消極作用。必須建立起明確的警戒線，在各個領域設立定性乃至定量的指標，重點監測當前社會中利益沖突的頻發和高發區，以此為樣本來客觀評估整個社會的穩定狀況。同時還要建立起完善有效的預警措施，借助經濟、政治、法律、行政、道德等多種途徑對各種突發情況展開強有力的宏觀調控，為社會平穩快速和可持續的發展提供堅實的保障。

4.加強道德引導，建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

要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消除各種對抗因素，就必須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道德的引導作用，建立起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體現著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建設要全面融入到整個國民教育和精神文明建設中去，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的先進思想武裝全黨和全體人民，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凝聚民族力量，借助民族和時代精神來激發社會活力，使文明道德風尚在社會主義榮辱觀的培育下生根發芽，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引領社會思潮，致力于形成全民族奮發向上的精神力量和團結和睦的精神紐帶。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偉大精神支柱。〔19〕

5.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法制

道德和輿論的引導畢竟是軟性的，維護社會穩定、解決社會矛盾離不開完善的社會主義法制的強制力量。社會的不和諧歸根結底源于經濟領域的利益抵牾，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就要把反腐倡廉、打擊各種經濟犯罪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市場經濟本質上是法制經濟，健全的社會主義法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發展的根本保證，沒有納入法律軌道的市場經濟是不可能成功的。和諧社會的建立有賴于“完整的市場經濟主體的法制制度、市場經濟運行的法律制度、市場經濟宏觀調控的法律制度和市場經濟社會保障的法律制度”，〔20〕它們為國家經濟的良性發展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6.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切實保障資源及社會機會公平

社會不和諧現象的徹底清除，要以先進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為前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從具體國情出發，大力推進社會保障制度建設，基本形成了以醫療、養老、失業保險和最低生活保障為核心的社會保障制度的總體框架。但目前我國的社會保障制度在體系上仍不夠健全，保障水平仍有待提高，市場化程度較低。欲改變這種現狀，首先要堅持始終把“效率優先，兼顧公平”作為社會保障制度建設的根本原則，充分保障社會各階層的生存和發展；其次，要擴大社會保障的覆蓋范圍，使其能夠滿足城鄉所有勞動者的需要；其三，要加快社會化統籌的步伐，促使社會保障進一步社會化。通過上述措施，來切實保障資源和社會機會在每個人身上都得到公平合理的分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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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顏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