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為傷害一個學生的好奇心而后悔了,我第一次不敢正視一雙我平時并不討厭的學生的眼睛。我真怕,此時此刻真怕他就那么永遠望著我:張著成了“O”型的嘴兒,用浸滿委屈淚花的雙眼望著我。我只覺得我的血液在難為情的沸騰,我那顆早已被學生麻木了的心在羞澀地顫抖……
哦,對了,剛才他問什么來著?“老師,你見過紅雪嗎?”早上,我剛剛上完《瑞雪圖》這篇課文,不知什么時候他竟站在我的辦公桌旁,咬著食指,偏著腦袋,撲閃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大聲地問正在埋頭批改作業(yè)的我。我不耐煩地揮揮手,隨口說:“去、去、去,一邊去。什么紅雪,黑雪的?沒看見我正在批改作業(yè)嗎?”“嗯,不嘛,書上說,純凈的雪不是白色的,而是無色的,但雪有白雪、紅雪、黃雪,還有黑雪呢!要是下紅雪那就太漂亮了,您說是嗎?”他仍站在我旁邊,大聲地問。“哎,你這小家伙。快出去,我這會兒沒工夫!”我“啪”地一聲扔下手中的鋼筆,憤憤地說。就在這一瞬間,我呆住了,我抬頭看到了一雙失望的、痛苦的而又傷心的淚眼。啊,多么熟悉的淚眼!我在哪兒見過他?二十多年以前,我正上小學三年級,一張嚴閉的心幕被拉開了,涌出二十多年前一個溫馨的回憶——
那時,我們剛學完《冬眠》這篇課文,同學們的好奇心十分強烈,都知道青蛙、蛇、刺猬等動物都要冬眠,有些同學還實地考察過。蒼蠅會不會冬眠呢?我覺得蒼蠅也會冬眠,可是老師一直沒有提起它,我心里很納悶。下課后我去了老師的辦公室。“老師,蒼蠅也是冬眠動物吧?”“不知道。”老師漫不經心地回答。平時愛提問題的我豈能善罷甘休,繼續(xù)問正在看書的老師。“天冷了蒼蠅就不見了,天暖和了它就出來,這不和青蛙一樣嗎?”“書上沒有講。”老師不耐煩地回答。“可是,我想知道。”“去,別打擾我的學習,知道了你也考不上100分。”老師慍怒地說完,又去看他的書。我感到了失望,深深的失望,我傷心地走出老師的辦公室,悄悄地哭了,第一次哭得這樣傷心,淚水打濕了小臉兒,心里比丟了自己親手做的心愛的玩具手槍還難過……
從此,我的好奇心便在歲月的流逝中磨平,那鉛字布滿的書本使我過早地失去了天真,失去了書本外的另一個課堂。
歲月竟如此捉弄人,而今,又有一顆水汪汪的好奇的童心在閃光時,身為人師的我卻重蹈覆轍,那么粗暴地傷害了他,我能不后悔嗎?我能不羞愧嗎?
于是,我飛快地放下手中的作業(yè)本,耐心地給他講解起來,望著他那漸漸浮起笑容的淚眼,我卻流下了成串的淚水,甜的?酸的?苦的?我品不出味,我只覺得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尋回了那顆早逝的水汪汪的好奇的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