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英漢兩種語言中存在大量的隱喻,這些隱喻既有共性又有民族特性,本文從隱喻概念和通感兩方面分析了共性,從民族思維方式、習俗、宗教文化和傳統文化等方面闡述了民族個性。
關鍵詞: 英漢隱喻 共性 個性
一、引言
許多詞既有字面意義,又有隱喻意義。一個詞的字面意義(literal meaning)是它最基本的意義,隱喻意義(metaphorical meaning)則是指這個詞用來指稱字面意義以外的事物時的意義。
語言是社會文化的載體,同時受該民族文化的影響與制約。邢福義指出:“語言是文化的符號,文化是語言的管軌。好比鏡子或影集,不同民族的語言反映和記錄了不同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猶如管道或軌道,不同民族的特定文化,對不同民族語言的發展,在某種程度、某個側面、某個層次上起著制約的作用。”
英語和漢語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社會基礎,但是在隱喻的應用方面卻有著很多的相似性。這是因為人類的認識有一定的共性,認知活動離不開人們日常的自身體驗,而不同的民族有時也會有著相同的自身體驗和生活體驗,隱喻作為人類基本的認知活動具有其普遍性和共性。但是隱喻的主要表現形式還是語言,英漢兩種語言作為不同文化的載體,反映了人們不同的思維、不同的行為方式、不同的文化模式。由于兩種思維和文化模式的不同,在隱喻的生成和理解上又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差異。本文通過對英漢隱喻詞中喻體的選擇及詞的結構方面的對比,來透視英漢民族在隱喻詞上所體現出的文化差異。
二、英漢隱喻的共性
語言在反映并構成人類認知、思維的同時,也和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系。由于人類具有共同的認知基礎,因此各民族就必然存在著許多共性。因為語言扎根于人的認知結構中,隱喻能反映人類的認知基礎,那么,英漢的隱喻中必然表現出某些相似性。下文就一些隱喻的實例從隱喻概念和通感隱喻兩方面進行分析。
(一)隱喻概念
Lakoff將隱喻分析為三種類型:方位隱喻(orientation metaphors)、實體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s)、容器隱喻(container metaphors)。
1.方位隱喻。
方位隱喻是按空間方位的概念構成的體系,如:上(up-down)、內外(in-out)、前后(front-back)、開關(on-off)、深淺(deep-shallow)、中心周邊(central-peripheral)等。表示空間方位的具體概念隱喻地表達為感情、情緒、身體狀態、信息數量、社會地位、價值觀念等抽象概念。例如:英語隱喻,“Happy is up.”“Unhappy is down.”而漢語在這方面和英語相似,即“喜悅、幸福”為“上”(或“高”),“悲傷”為“下”(或“低”)。試看以下英、漢例句。
表“喜悅”:
Cheer up!You should be in high spirit./My spirits rose./Thinking about her always gives me a lift./I am depressed.My spirit sank.
他很高興。/他情緒高昂。/他興致很高。/他聽了這話便快活起來。/他正在興頭上。/他慢慢地重新振作起來。
表“悲傷”:
He is in low spirits./His spirits fell at the bad news./When John failed the exam,his spirits hit bottom.
他情緒低落。/他很消沉。/他萎靡不振。/他陷入絕望之中。/他陰沉著臉,情緒低落。
方位概念被廣泛地應用于沒有方位的事物,這是英漢方位隱喻的共有的特征。例如:
A snake emerged in front of the rock./Do you follow my point?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恭維背后暗藏陰謀。
2.實體隱喻。
實體隱喻是將抽象的、模糊的、不易解釋的概念用具體的、有形的、明顯的實體來理解或體驗。如:思想方法、心理趨向、感情狀態、甚至活動與事件等,都可以隱喻為實體。例如在英語和漢語中都有許多利用動物象征意義的隱喻。
例如:The parents hate to see their kids batting around the streets all day.(家長們不愿看到孩子們成天滿街閑逛。)
The song was already giving some of us a little trouble.Many of us can’t speak English and will have to learn the words parrot fashion.(漸漸地我們覺得這首歌不好唱了。我們許多人都不會講英語,所以得鸚鵡學舌似地一個一個單詞地學。)
You,ass!You stupid ass!How could you do a thing like that?(你這頭蠢驢,怎么會干出那種事來。)
Puny though he looked,he was as brave as a lion.(雖然他看上去弱小,但卻十分勇敢。)
上面的例子顯示,在英漢文化中,某些以動物為意象的隱喻,表達的意思是相似的。如上例中,蝙蝠(bat)象征盲目,鸚鵡(parrot)象征沒有主見而學舌,驢(ass)象征愚蠢,獅子(lion)象征勇敢。這大概是因為人類的審美觀和認知事物的方式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
3.容器隱喻。
視一切事物為容器狀態,既有邊沿,又有內外面。仿佛事件、行為、活動、狀態等都可隱喻概念化為容器,人們或位居其中,或置之其外。如:Your argument doesn’t have much content./The argument has holes in it,and it won’t hold water./He fell into a depression./We are out of trouble now.與英語相似,在漢語中也有與容器有關的隱喻。如:他的講話漏洞百出,不堪一擊。/他陷入沉思。/熱戀中的姑娘愛唱歌。/使整個市場處于供求平衡狀態之中。
(二)通感隱喻
通感是隱喻的一種形式,西方修辭學界把通感歸入隱喻,稱“通感式隱喻”(Synaesthetic Metaphor)。《新不列顛百科全書》給通感所下的定義是:“A condition in which one type of sensory stimulation creates perception in another sense.(一種感官刺激使另一感覺器官有所感受。”錢鐘書先生在《通感》一文中說到:“在日常生活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錢鐘書)
在漢、英語中通感隱喻的使用是很普遍的。最出名的可能當屬宋代詞人宋祁的名句:“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其中的“鬧”字,正是以聽覺對視覺進行描寫的一個例子。當詩人看到壓滿枝頭的絢爛花朵,儼然聽到滿耳喧鬧的春意。以“鬧”字描寫強烈艷麗的顏色,英語里也可以見到。Rube Goldberg在小說Art for Heart’s Sake中就有這樣的描寫:“Young Swain sneaked in to the gallery one afternoon and blushed to the top of his ear when he saw‘Trees Dressed in White’,a loud raucous splash on the wall.(在青年畫家Swain看來,那幅題為“Trees Dressed in White”的畫,就像濺在墻下的一撥鬧轟(loud)的俗艷的色塊。)”
三、英漢隱喻意義的差別
就像中西方文化的一致性導致了英漢隱喻意義的相似性一樣,中西方文化差異性可導致英漢語隱喻意義的差異。中西方文化的異同是辯證的,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因此,兩種語言中的隱喻意義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差異。
(一)隱喻的缺失
如上所述,隱喻意義是由在概念意義上不相容的兩個詞處于并列關系所生的(這種并列關系或許是顯性的,或許是隱性的),作為客觀事物名稱的詞語是構成隱喻的基本構件,但由于人們生存于其中的文化不同,某個反映特定事物的名稱或許在另一個語言中找不到自己所對應的名稱,這種缺失的詞匯用于隱喻時,無疑就會造成隱喻的缺失,即一種語言中的隱喻在另一語言中沒有對應的隱喻,這種隱喻的缺失大致可分為4大類。
1.不同的生活環境和生活經歷導致隱喻缺失。語言是在社會和文化的形成發展中而產生的,是人們生存環境和社會發展的折射。人們生存于其中的不同的環境會造成不同語言中詞匯的空缺,當這些空缺的詞匯構成隱喻時,就會產生隱喻的缺失。例如:
凡是手里端著一只鐵飯碗,嘴里吃著商品糧的人,哪怕是三寸釘枯樹皮,豬不吃狗不啃的角色,屈尊下駕到農村娶媳婦,不但用不著重金禮聘,而且還能倒賺一筆奩資。(劉紹棠《娥眉》)
這段話里的“鐵飯碗”是在中國文化里特有的用法,指“具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在新中國成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具有固定工作和收入的吃商品糧的人被人們認為高人一等。由于不同的社會環境,“鐵飯碗”這一用法在英語中沒有與之相對應的詞。而英語中的詞在漢語中的缺失現象也比比皆是,如:
Whipping my imaginary mustang as I drove the cows home from the hill pastures in the evening,I wished I knew the answer.(John Montague:The Oklahoma Kid)
在這句話中,想象力被比喻成棲居在美洲平原上的馬。mustang 一詞在漢語中沒有與之相對應的詞,盡管在漢語中,人們也總是用馳騁奔騰的馬來比喻想象力,但 mustang 和“馬”是有區別的:mustang 是生活在美洲平原上的馬,體小而狂暴;中國人眼里的“馬”可以是家養的,也可以是野生的。因此,在比喻“想象力奔騰不息”這一特性上,mustang 一詞有更豐富的內涵,用它設喻更加形象生動。
從歷史的角度看,社會的發展創造了某些特定的人物和事件,這些人物和事件在特定的文化中有特定的意義,用這些專有名詞設喻就會在另一種語言中造成隱喻缺失。如:
“What the hell do you expect?”The counterman said“ Free meals too?This is the Salvation Army.”(Eugene Ziller:The Season’s Dying)
“Salvation Army”是在西方文化中獨有的事件,中國人對此很陌生,因此在翻譯這個專有名詞及用這個名詞設的比喻時,往往對這個詞加以注解,以便使中國的讀者們更容易理解。
2.風俗不同造成的隱喻缺失。《韋伯新世界大辭典》對“風俗”的定義為:“一種通過傳統傳載下來的社會標準,如果違反了這些標準的實施,就會受到社會的集體性否認,通過這種方式,使這些標準得以加強(這種集體性或大或小,比如一個民族)。”由此可見,風俗帶有明顯的群體性特點。用英漢語中特有的表示風俗的詞語設喻,就會在另一種語言中出現隱喻缺失,如:
Once a wealthy man,he lost all his stock shares in just one night.So short a time made him become a church’s mouse.(John Galsworthy:The Japanese Quince)
在西方國家,人們經常去教堂做禮拜,因此,去教堂已成為人們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the church’s mouse”用來指那些極度貧困的人們。這個隱喻用法在漢語中存在著缺失現象。
3.宗教不同引起的隱喻缺失。David Tracy對宗教和隱喻的關系作了深入的研究,認為所有的大的宗教都淀積于某些根隱喻中,這些根隱喻形成了群體或網絡。某些持續性隱喻的運用產生了分支隱喻并把新的隱喻輻射到這個網絡中。西方人信仰的基督教的根隱喻是“上帝即博愛”。在西方社會里,宗教非常流行,人們在設喻時,總是把聯想和想象延伸至宗教。
上帝是西方人精神生活的主宰;而在中國,道教信仰玉帝,佛教信仰如來。當用這些宗教詞匯設喻時,在另一種語言中就會造成隱喻缺失,如:
他想著:怎么我就成了瘟神了,天塌有地頂著,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們怕個什么鳥。(李準《王結實》)
“瘟神”在天上掌管著瘟疫和疾病,是中國宗教中特有的神。
(二)英漢隱喻的語義差別
上文探討了由于英漢兩種語言中詞匯的缺失而引起的隱喻缺失現象。那么英漢兩種語言中概念意義完全相同的兩個詞就可以處于隱喻性并列關系嗎?如果可以,它們就一定能在兩種語言中生成相同的隱喻意義嗎?
Leech認為,詞的意義除了概念意義之外,還有聯想意義。聯想意義的形成是一個社會過程,它經歷了由個人使用—社會過濾—意義淀積的過程,聯想意義的淀積是以概念意義為基礎的,是由人們對概念意義的某一物理特性的相似性聯想而形成的。由于個人所處的社會與文化不同,相同的概念意義未必能引發相同的聯想,而設喻的過程是人們“突發奇想”的過程,隱喻的使用也是形成聯想意義的手段和渠道之一,因此,英漢隱喻構成成分相同,所生成的隱喻意義往往是有區別的。
1.英漢隱喻的語義缺失。值得注意的是,本節中提及的隱喻意義的缺失和上文的隱喻的缺失并非同一概念。隱喻的缺失指的是由于詞匯的缺失而導致的一種語言中的隱喻不能在另一種語言中找到相對應的隱喻。而隱喻意義的缺失是構成隱喻的成分能在另一種語言中找到相對應的概念意義,但由于不同文化和民族心理的影響,這兩個構成成分在一種語言中可以設喻,而在另一種語言中則不能,以“獅子”這個詞為例,在西方,獅子被視為百獸之王,它是勇猛、威武、雄健的象征,英國國王理查德一世因其勇敢被冠以“獅心(lion-heart)”的美譽。但是,中國不是獅子的棲居地,因此獅子在中國沒有如此高的美譽和形象,盡管漢語中也曾有人把中國稱為睡獅,把人稱為“憤怒的雄獅”,但這些用法都是從外國的文學作品中吸收而來的。中國人談及兇猛、勇敢、殘暴等特點時,往往用“老虎”設喻,如:
金旺他爹雖是莊稼人,卻是劉家峻的一只虎(趙樹理《小二黑結婚》)。
在2002年出版的《新華成語辭典》中,收入了以虎字開頭的成語12條,而以獅子開頭的成語只有2條,由此可窺英漢文化區別之一斑。
2.英漢隱喻意義部分不同。英漢語中形式完全相同的隱喻在意義上或許只是程度上相同。英語和漢語中具有相同概念意義的詞有時只有部分相同的文化內涵。當用這樣的詞設喻時,生成的隱喻意義也只是部分相同,如:
“上帝保佑!”李元初興奮起來,“金家溝還是一名處女,盡管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只要給他重新打扮,它就會煥發出動人的光彩。”(達理《路障》)
在英語中,也有“virgin land”的用法。但是,盡管英語中的“virgin”和漢語中的“處女”有相同的概念意義,但其文化內涵卻不盡相同。中國是一個經歷了兩千多封建制度的國家,“貞節烈女”的思想在漢民族的民族心理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因此,漢民族對女子的貞操看得很重。在過去,人們甚至發明了一些方法來檢驗婚前女子是不是處女,如果待嫁女子被檢驗出不是處女,簡直就是犯下了大逆不道的重罪。在西方,雖然人們也把處女看成是純潔的象征,但是,西方人對女子的貞操看得不像中國人那么重。另外,在西方,“virgin”一詞具有宗教意味,因為西方國度大都信仰基督教,據《新約全書》記載,處女圣母瑪麗亞生下了圣子耶穌,因此,“virgin”在英語中還具有“圣潔”的意思。漢語中的“處女”和英語中的“virgin”在概念意義上相同,但在文化內涵上卻部分相同,用它們設喻,隱喻的意義只是部分相同。
3.英漢語隱喻在形式上完全相同,但語義相反。不同的民族對待動物的不同態度可清楚地說明這一點,以“狗”這種動物為例,英語中的“dog”和漢語中“狗”具有相同的概念意義,但兩種文化中的人們對狗的情感完全不同,魯迅先生曾道:
總之,倘是咬人之狗,我覺得都在可打之列,無論它在岸上或在水中……“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直道,中國最多的卻是枉道,不打落水狗,反被狗咬了,但是,這其實是老實人自己討苦吃。(魯迅《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
西方人會感到吃驚,中國人為什么對狗懷有這么深的仇恨,已落水的狗還不能逃脫挨打的命運。這主要是由于不同文化影響下的不同的民族心理在起作用,中國人對狗有不好的情感和態度。在傳統上,中國的狗主要是用來看家護院,對擅闖家門者以牙相向,中國人對狗的“兇惡”體會較深,而西方人則認為狗通人性,是人類的朋友。
英語和漢語在“狗的忠誠”這一點上持有的態度大相徑庭,在英美文化中,認為狗的忠誠是褒義的,如:
My old servant never left me as had been advised by my mother.He was really a faithful dog.(James Thurber:The Catbird Seat)
作者在這個例子中表示了他對這位“忠實走狗”的尊重。但是提到“忠實走狗”這個詞,中國人的態度卻是鄙夷不屑的,如:
文化大革命時,吳楓被打倒了,馬文富是他的“忠實走狗”,自然也跟著沾光。(遲松年《普通老百姓》)
可以看出,用漢語中的“忠實走狗”和英語中的“faithful dog”設喻,兩種語言中的隱喻意義恰恰相反。
四、結語
由于不同隱喻中包含著人類相似的認知基礎,所以不同文化中的隱喻有一定的相似性。揭示隱喻不同民族的相似性可使我們深化對隱喻的認識。同時,隱喻是以思維為本源,以“相似”(likeness)和“聯想”(association)為基礎,因此其意義源于思維與認識客體(客觀世界)的互動。而且,因為認識客體本身含有歷史和文化的種種積淀,隱喻又是一種文化行為。這種文化行為制約于民族思維方式及傳統習俗,故隱喻已不僅僅是一種修辭形式,它更具有鮮明的民族文化特色的思維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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