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安市西灃路穆塔寨站向西,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各種店面一家挨一家。西安“工友之家”的互惠店就排列其中。
互惠店緊挨著一家饅頭店,外表普普通通,店面也不大,大約十幾平方米的樣子,稍不注意就會錯過去。只有門頭上的四個綠色大字——互惠商店,表明它不是一間一般意義上的商店。
出售捐贈物品的公益店
董麗娟剛開門,忙著打掃衛生。
“上新貨沒?”一個中年男子一進門就問董麗娟。
這個中年男子在附近一個舊家具市場干活。他告訴記者, “這兒的價錢優惠著呢!我身上這件外套就在這兒買的,只花了12元。”
記者注意到,三排掛在架子上的衣服,把這個小店擠得滿滿登登。在掛著褲子的那排貨架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褲子全場5元”。最貴的是棉衣,一件賣25元。
一位中年女子走進來,直奔擺在墻角的軍用膠鞋。她挑了一雙合適的,換下腳上濕了的布鞋,花了兩塊錢。
董麗娟說,商店出售的衣物、鞋、包等物品,大多來自高校,少部分來自社區。一些大學生畢業時,都會把不想帶走的衣服捐出來;新生軍訓結束后,也會把訓練服、軍用膠鞋以及水壺捐給這里。
“來這兒買東西的女性都是中年人,沒有年輕的女孩來。男性各年齡層的都有。這個村子住著很多建筑工人,他們的工作比較費衣服,爛得快,換得勤,很多人都愿意少花點錢買二手衣服。”董麗娟說。
夏天的衣服,到處都很便宜,打工者花十幾塊錢就能買一件新的。所以,進入6月后,互惠店的生意就極為清淡,有時連著幾天都沒有一筆交易。進入9月以后,生意才開始好轉。董麗娟說, “這個店每天能有70到80元的收入,就不會虧本。”
記者在店里采訪期間,進來過4個人,有兩個人買了東西,其中有一位女士花12元買了一件棉馬甲。另一位女士進來看了半天,空手走了。她說衣服的號碼都太小,找不到合適的。
“衣服多來自高校,款式、顏色、尺碼都是20歲左右的女孩子穿的,而來這里買衣服的多是中年女性,二者之間是錯位的。”董麗娟解釋說。
西安“工友之家”負責人劉香果告訴記者, “我們建這個商店的初衷就是希望利用社會閑置資源,在社區里進行義賣,一方面是對資源的再利用,同時也是對環境的一種保護。”
劉香果說,打工者在農村老家,鄰里之間會互相幫忙,但來到陌生城市后,遇到問題就只能獨自處理,而有些問題又是無法獨自處理的,那種無助有時會讓打工者產生一種絕望感。如果他們在城里也能找到自己的“組織”,一個個孤立的原子就能聚集起來,產生一種彼此相互支持的力量。“雖然我們目前做的規模還很小,輻射范圍也就一、兩個村,但我們希望工友能把這兒當做一個家。”
西安“工友之家”是在北京“工友之家”的支持下成立的,由北京“工友之家”文化發展總干事孫恒擔任顧問。
北京東郊的皮村是一個6000多人的村子,其中5000多人是外來打工者。這個村與其他打工者聚集的村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個“工友之家”。在這個“家”里,設有簡陋的電影院、二手貨超市、圖書館、打工子弟學校,甚至還有一間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所有這一切,不僅解決了進城打工人群生活中的實際困難,更為他們提供了難得的精神家園,而這恰恰正是被社會所忽略的。”劉香果說。
西安“工友之家”尚處于草創階段,資金有限、人員也很少,于是,他們開辦了這家公益店,希望以此作為服務工友的一個突破口。
流動兒童的“樂園”
在高家堡村的一個院子里,一個叫歸佳瑤的小女孩正在吃藥。她把水倒在杯蓋里,小心地吹涼后,送下一粒藥。看著最后幾片藥,她說: “剩下的都是甜藥了!”
其他的孩子已經在舞蹈教室做上課的準備了,歸佳瑤趕緊吃完藥,也加入了進來。
這是西安“工友之家”為流動兒童提供的免費舞蹈課,一周一次,時間安排在周日的下午。“我在這兒學了一年了。”歸佳瑤對記者說。
歸佳瑤特別喜歡跳舞,也一直想學,但都沒機會。各種機構辦的舞蹈班倒是不少,但都離住的地方太遠,忙于打工掙錢的父母沒時間接送。 “工友之家”辦了舞蹈班后,她就報名參加了。
“我媽贊成我來學。就是每次練完功,腿都疼得要命!”歸佳瑤這兩天感冒了,但她不肯請假。和她一起報名參加舞蹈班的6個孩子,現在只有3個孩子還堅持著。
楊欣靜在老家學過半年的舞蹈,后來因故沒再繼續學。去年冬天來西安后,得知“工友之家”有免費的舞蹈課,他媽媽薛麗就給她報了名。“今年暑假,打算讓楊欣靜在外面上個英語輔導班,可她就是不愿意去,鬧著要來活動中心。”薛麗說。
除了繪畫、攝影、舞蹈等興趣班外,“工友之家”還設有課外作業輔導班。舞蹈室對面有兩間小教室,每個教室能容納十多個孩子。平時下午4點放學后,孩子們就會陸續來到這里做作業,擔任輔導老師的都是大學生志愿者。
在活動室一樓,有一個小小的圖書角,三個書架上擺著很多書,有大人看的,也有孩子看的,全部是募捐來的,工友辦個借書證就能免費借閱。
“穆塔寨公益店離小學近,中午常有很多孩子進來存放書包,有時候也會問作業,最多時店里擠十幾個孩子做作業。”于是,劉香果就申請了一個新項目——“工友之家”社區兒童活動中心。
由于穆塔寨村正在拆遷,經過一番考察后,去年9月份,劉香果將活動中心設在了高家堡村。這個村外來打工者也不少,本村居民是2000人左右,外來人口就接近8000人。
劉香果說,辦這個活動中心,本意是想通過各種活動提高孩子們的綜合素質,但家長們更希望能對孩子們的功課有幫助。為了吸引更多的孩子,也為了讓家長們放心,輔導功課就成為活動中心的一項基礎內容。
今年國慶節假期,活動中心設計了一個觀察社區的活動。孩子們被分為三個組,要求分別用鼻子、耳朵、眼睛觀察,回來后大家一起討論,并把觀察到的內容編成劇本,演給大家看。“最高潮的節目,是我們請一部分家長和孩子們一起包餃子。餃子出鍋后,有的孩子舍不得吃,要端回家請爸爸、媽媽嘗嘗。”劉香果說。
每個星期天晚上,“工友之家”都會放一場電影。晚上6點半,清掃過的院子里擺滿長板凳、小方凳,就是一個簡單的露天電影院。
10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天,這里放映了《精武風云》。“來看電影的絕大多數是30歲以上的男性,他們對電腦不熟,一般不會去網吧玩,也沒有電視看,娛樂方式還比較傳統,熱衷于看電影,最喜歡看的是武打片。”劉香果介紹說。
仨女孩撐起一個“家”
劉香果是西安“工友之家”的大姐。
大學期間,她經常參加志愿者社團活動,去給福利院的孩子輔導功課,或者到養老院陪老人聊天。畢業前,她也考慮將來從事公益方面的工作,正好她的一個學長在北京“工友之家”當過志愿者,北京“工友之家”也有在西安設立機構的想法。于是,劉香果就到北京接受了專業培訓。
2008年9月初,當別的同學開始留心打聽找工作的信息時,已是大四的劉香果把自己的行李搬出了學校,在互惠店干起了店員。
“我是從農村出來的,也有親友在城市打工,做這個很正常,就是想盡力給他們幫點兒忙。”劉香果說。
從去年起,董麗娟開始負責公益店的工作。
董麗娟是四川人,高中沒讀完就去廣州打工,其間接觸了勞工NGO組織。有一次,董麗娟下班往回走時,發現公園里有很多人在量血壓,還可以看書,統統是免費的。她不敢相信,因為廣州街頭經常有打著免費旗號騙人的人。有朋友帶她參加過幾次活動后,她就每周都去坐坐,和能談得來的朋友聊天。這樣,心里有了什么不愉快,聊過后也就多少能消散些。后來,她就變成了志愿者,向工友宣傳安全生產的知識,以及怎么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一段時間后,她就成了工友志愿者的骨干,還被推薦到北京“工友之家”接受了培訓。培訓期間,她認識了劉香果,一年后便從廣州來到了西安。
很多工友下班后才有時間買東西,董麗娟一般晚上9點半才下班,然后騎自行車回到活動中心。“每次直到她回來我才能放心。”劉香果說。
李利云是北京工友大學(北京“工友之家”辦的社區大學)第一期學員。
初中畢業后,李利云上了一家技校學縫紉,畢業后被分到深圳一個只有200多人的小服裝廠工作。但是,因為無法忍受組長的辱罵,她干了兩、三個月后就辭了工。在深圳前前后后換了4個廠,她每一次干的時間都不長。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接觸到小小草NG0組織,在那里當了義工,接著就被推薦去了北京工友大學。
從小喜歡唱歌跳舞的李利云,對做兒童工作更有興趣。在北京接受半年培訓后,就來到西安“工友之家”,主要負責兒童項目。
李利云會彈電子琴,她說是看著視頻學的。有一次,她買了一個葫蘆絲,賣的人說負責教會,她只去了一次,學了一些手位,就一直沒時間再去了。
西安“工友之家”的3個女孩子,每人每月拿1000元的生活津貼。為節省開支,她們合伙做飯,一個月每人的伙食費200元左右。“南方NGO組織的工作人員工資會高一些,我們才剛起步,能利用的資源少,也就只能保障一個基本生活水平。”劉香果說, “要想把這件事做好,也只有先把個人的問題放下,如果為收入糾結,這個事兒就沒辦法做下去了。”
過去兩年,“工友之家”來來去去的志愿者有十幾個人,但長期固定的只有劉香果、董麗娟和李利云3個人,而她們真正的合作時間也只有短短一年。
11月1日上午,從北京工友大學來西安實習的兩名學生要離開了,劉香果組織召開了一個簡短的總結會,也算是為她們送行。當她們5個人在董麗娟的吉他伴奏下唱完孫恒寫的《天下打工是一家》時,幾乎每個人的眼睛里都泛有淚光。
“我不愿答應你,是否會再回來……”實習生小崔唱著唱著中斷了歌聲,她說,“我真的要哭了!”
劉香果來不及送她們走,就匆匆趕往西北政法大學。在那里,幾個想到“工友之家”服務的大學生志愿者還在等著她面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