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由我侍候

旅經德國科隆，下榻萊茵河畔一家小旅館，從火車站繞著一路走去約需半小時，這里形同科隆大教堂的后花園，路是凹凸不平的小山坡路。路上長著老樹。河里有船在靠岸，船還響著鳴笛呢。小旅館置于的該棟建筑物造于1235年，不過四層高，笨拙的尖屋頂窄窄的小木門，令濫情者馬上著迷。

掌柜的是位胖大嬸，無巧不成書，在年輕二十多歲時曾隨學校到過馬來西亞關丹，一下子熟稔起來。她說，11號碼頭座落附近，二次大戰前后期，這里扮演的角色是貨倉。后來才改成旅館經營。抬頭觀瞻，當年貨倉的輪廓依稀能感覺到，尤其是大堂中央的小騎樓，貨倉主管高高在上喝吆著工人的嘈雜聲馬上在時間長廊響了起來。

小旅館做的再簡單不過是“床與早餐”營生。所謂“床與早餐”旅館就是買與賣雙方已默默約定“要什么沒什么，萬一真要的話請自己動手，別期望來人侍候?！彼晕覀冊诎⒛匪固氐さ脑绮筒瑁瑳]有意外地輪隊去拿紙杯、茶包、各自添各自熱水，并且。逾時不候。在比利時和倫敦，進一步自掃門前雪，廚房里提供有柄杯，一個杯一個款，像從那里拾荒得回來似的，必須預先自備茶葉，自己下手煮熱水，方能大解茶癮，滋潤一下浮躁的干渴的心情。

但科隆胖大嬸掌柜的“床與早餐”旅館，施行的是另一套旨意。(愿你的旨意，如行雷閃電，照在大地上。)她的房子有時間味道、用餐喝茶料理臺各空間皆生氣勃勃、樣樣東西看上去叫人感覺舒爽極了。然而它所有所有的好，都不及它的早餐好，(自制果醬、手工面包及有機水果不在話下)，它早餐的好。是讓我們喝到茶里潛藏著一種禮。

她會等你坐好，安頓好外套手提袋、又還未至于去輪候拿自助早餐一剎那(及時一)出現，之前你根本看不見她匿藏在何處，雖然她這么胖。她派送大笑臉，然后殷殷垂詢：“茶或咖啡?”

我們一行六人。都按照自己的節奏現身，她不厭其煩過來問六次。然后走回料理臺舞弄一番，再將茶或咖啡雙手奉上。那時，剛好也是各人拿了一盤食物回到座位準備大啖之前(及時二)，香噴噴的紅茶及時上桌作出貢獻，呷一口茶定一定神。再呷一口。喚醒三魂七魄，接著才悠然開始祭五臟廟儀式。

趁著問茶和奉茶的關鍵時刻，胖大嬸會與每人攜手表演一段折子戲，或問候或關懷或嘻哈或指點迷津一番，在你心滿意足覺得“今日有一壺好茶作開始”之時。她已全身而退，讓你安心(及時三)呷茶嚼面包。

你不會不知道“床與早餐”旅館賺的就是節約人手的工資吧，棲宿了好多家，沒有人會花寶貴時間與你說上一句半句話，只求你千萬別阻礙地球轉。為了解決人手短缺問題，家家都有許多家規，犯了就執行罰款私刑。胖大嬸這家也不見得人手過剩，往往，早餐時段皆由她一人單打，隔天換班由另一姐妹獨斗。但有關問茶和奉茶這個儀式。她們仍然樂意進行，沒有放棄。

放開手丟棄。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胖大嬸的氣派與餐廳的格局卻明明白白傳達“食物歸你自助，喝茶由我侍候”的姿勢。是這樣的，我們用早餐在后堂，她舞弄茶事，其實并不落在餐廳范圍，她胖大的身軀，須上落一道樓梯，才步達前堂玄關處的料理臺。你知道，只要她弄個熱水器，排兩列紙杯在餐廳，就可以省下多少力氣、工夫與心思，但她沒有。

她為我們預備喝茶的器皿，是德國本土制造的骨瓷，凡喝茶的必全套上陣，包括壺、杯與杯托、銀匙、糖罐、奶罐，那紅茶，也算是歐洲品牌中的一條好漢了。勞師動眾?誰說不是呢。劃算嗎?肯定不。幾塊錢小生意。事前需鞠躬盡瘁預備周全，事后一大堆瑣碎東西需清理歸位。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樂此不疲地盡做些無聊事?啊不要緊許多人和你一樣不明白。我至今搞不懂胖大嬸那“及時一二三”的獨門本領到底從何覓得秘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