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沈從文是京派小說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位作家。這位來自蠻荒一隅的“土著”作家用田園牧歌式的筆法構建著他的“希臘小廟”——理想的湘西世界。在這個獨特的世界里,鄉村少女以其健康、質樸的自然美和人性美成為偏遠湘西一道亮麗的風景。對她們形象的分析和把握對于進一步了解沈從文等京派作家的人生理想有著重要意義。
關鍵詞: 沈從文 湘西世界 少女形象 人性美 人生理想
女性是京派作家關注的群體之一,理想女性更是京派作家審美理想和美好情感的寄托。京派作家試圖通過作品中的理想女性形象來表達他們對自然美和人性美的崇敬和贊頌。在沈從文的小說中隨處可捕捉到女性的身影,這些女性的塑造又以他筆下的湘西農村少女形象為典型。無論是聰明伶俐三三,還是恬靜善良的翠翠,精明能干的夭夭,都如同陳年佳釀一般散發著自然美和人性美的清香,成為湘西世界一道亮麗的景致。
一
沈從文曾說:“女人是世界上一種非凡的東西,一切奇跡皆為女人所保持,凡屬乘云駕霧的仙人,水底山洞的妖怪,樹上藏身的隱士,朝廷辦事的大官,遇到了女人時節,也總得失敗在她們手上,向她們認輸投降。”可見在他眼里女性是美麗的,微妙而又神秘的。他筆下的湘西少女也因此被刻畫得水靈動人,純凈晶瑩。
沈從文小說中的湘西少女大都是十幾歲花季般的年齡,她們在淳樸和諧的鄉風鄉俗中漸漸長成出水芙蓉,天然艷麗,如水動人的外表:蕭蕭“十五歲已高如成人”,有條“烏梢蛇似的大辮子”,且發育得很好,“像一株長在園角落不為人注意的蓖麻,大葉大枝,日益茂盛”。長順家的三女兒夭夭“身個子小小的,腿子長長的,嘴小牙齒白,鼻梁完整勻稱,眉眼秀拔而略帶野性,一個人臉龐手腳特別黑,神奇風度都是個‘黑里俏’”。“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1]這一群少女猶如山澗的溪流,任情而動,她們天真無邪、淳樸善良的性格是那樣相似。
她們過著簡單而樸實的鄉村生活。她們生活在淳樸的民風和青山綠水之間,沒有受到“文明”的污染,不必為吃飯、穿衣、上學等現實問題發愁,保留了天性中最純凈一部分。她們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蕭蕭每天應做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樹下去玩,到溪邊去玩,幫同家作點雜事,洗衣,搓尿片,拾有花紋的田螺”;三三則“熱天坐到風涼處吹風,用包谷稈子作小籠,捉蟈蟈、紡織娘玩”或跟魚塘里的魚兒說話;翠翠除了“坐在門外大石頭上用棕葉編蚱蜢、蜈蚣玩”外,還有就剩下帶著黃狗在溪邊看各路渡河人的新花樣,聽渡河人的閑言,再有是到鎮上看捉鴨子比賽……
“水”的象征意義,是沈從文塑造女性形象的手法之一。女性的自然美在“水”的烘托映襯下更加柔美,更具靈性。在他的作品中四處可尋覓到“水”的影子,正如其所說:“我作品的一切背景都少不了水。”[2]在這一條沉水流域中,無論大河岸、小溪邊,山青水秀處,莫不有天真、純情、善良的女孩。三三、翠翠就生長在湘西的這些山村水邊,大自然既養育了她們,使得她們宛然與山水同體,和諧自然、溫靜如水,水的一切美妙品性都賦予了這一群少女,她們秉承了水的靈氣,成為水邊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如《邊城》中作者是這樣描述“水”的:“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是大片石頭做成。靜靜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都可以計數。”翠翠便是在這湘西清泉的養育下慢慢長大,出落得柔美動人的。
二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少女不僅有清新的外表和天真無邪的性格,而且有著樂觀、堅韌的生活態度,她們總能自信、樂觀的應對生活、向往未來。三三雖總是呵斥捉魚的人,看似吝嗇,實則透露出天真稚氣和坦率,與人的交往中總表現出慷慨和友好。蕭蕭雖是童養媳,卻也沒有怨天尤人,她堅強地生活著,在祖父口中得知城里女學生的生活后,也模模糊糊地憧憬跟她們一樣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翠翠與爺爺相依為命,以撐渡船過活,她聰明懂事,溫順體貼,善解人意,“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在遭遇愛情的波折時也能堅強面對命運的打擊,表現出外柔內剛、自強不息的精神。
這些湘西少女們對愛情充滿憧憬和渴望,她們的戀愛觀遠離城市人齷齪的泥沼,全然不受權勢、名利、金錢等物欲的影響,她們有一顆純潔、真誠的心,對待愛情是那么的勇敢和執著。翠翠便是這群少女的典型代表。“她歡喜地看著撲粉滿臉的新嫁娘,歡喜述說關于新嫁娘,歡喜述說關于新嫁娘的故事,歡喜把野花戴到頭上去,還歡喜聽人唱歌……”可見,翠翠一天天長大,生理和心理逐漸成熟,在愛情上有了渴求。“翠翠溫習著兩次過節、兩個日子所見所聞的一切,心中很快樂,好像目前有一個東西,同早間在床上閉了眼睛所看到那種捉摸不定的黃葵花一樣,這東西仿佛很明朗的在眼前,卻看不準,抓不住,想放又放不下”。可見翠翠已情竇初開,朦朧中戀上了眉清目秀的儺送。同樣儺送也對翠翠情有獨鐘。在沈從文先生筆下兩個互相深愛著對方的年輕人既沒有海誓山盟、卿卿我我,又沒有金錢和權勢的交易,有的只是原始鄉村孕育下的自然的男女之情,這種情感像陽光下的花朵一樣,美麗而自然,清新而健康。翠翠既然與儺送兩情相悅,理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這場純純的愛情卻以天保的溺水為轉折成為悲劇。儺送的離去,爺爺的溘然長逝無疑給翠翠帶來心靈的重創,經歷人生的變故,她沒有倒下去,而是堅強地留了下來,繼續守著渡船,守望著自己的愛情,守著“這個人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回來”的期望。
“夢”是沈從文展現少女形象和內在心理常用的手法。盡管是童養媳,年幼的蕭蕭仍保留著女孩子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還是一顆糊糊涂涂的心,“到了夜里睡覺,夢到后門角落或別的什么地方撿得大把大把銅錢,吃好東西,爬樹,自己變成魚到水中各處溜。或一時仿佛身子很小很輕,飛到天上眾星中……”《邊城》中也有關于夢境的描寫:“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了起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時她仰頭望著崖上那肥大虎耳草已極熟悉。崖壁三五丈高,平時攀折不到手,這時節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做傘。”這個夢境讓作品更加詩化,帶給我們一個迷離的世界,讓愛情增添了神秘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純情少女。
縱觀沈從文筆下的湘西農村少女翠翠、三三、夭夭等都具有自然的生命特質:健康、美麗、純凈、溫柔、活潑,無論從外表到心靈,從情感到意志,都閃爍著愛、美、善的光輝,她們是作者心目中的女神。作家正是把自己對生命的理解,對人生的獨特感悟和自身的人生理想浸染在這些女性形象之中,以此揭示出人性美和生命美。[3]
三
沈從文的小說一般認為分成兩個世界:寫鄉土的那一半和描寫城里人生活的那一半。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描寫鄉土的“湘西世界”,這與他的人生經歷有關。一方面他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另一方面由于他在城市里所遭受到的冷漠面孔和生存危機,尷尬的都市生涯讓他自尊受到重挫,日常生活的種種無奈、感傷和自卑的體驗讓沈從文幾乎陷入精神的絕望。這時候,家鄉的自然山水、人事風俗、人物故事不可避免地進入他的視野,遠離家鄉的游子在心靈和精神遭受損傷和重創時,回憶家鄉會沖淡靈魂受挫的痛苦,重獲“根基”的感受。[4]在他看來,“湘西”才是原始的、健全的人性的世界,可以用以觀照和批判弊病叢生的現代都市文明。那里才是他理想的“希臘小廟”,[5]供奉著他對人性是追求。
人性自由和美好是“京派”作家追求的準則,而對人性的關注是他們比較一致的價值取向。京派作家只因為一心追求純美,包括生命之純美和藝術之純美的統一,才會使他們的作品那樣熱衷于表現一系列純潔少女的形象。[6]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猶如營造作者一個個瑰麗無比、無所不包、無奇不有的神秘而龐大的夢的容器,[7]具有特殊的審美價值,能讓人了解另一種“人生形式”,從而獲得“生命的明悟”。在這個廣闊的空間里,湘西少女們天真無邪、淳樸善良的性格,以及對愛的執著無不體現了一種人性的美。在她們平凡多樣的人生歷程中,無不散發出生命的熱情、純潔和自然。她們構成了湘西世界一道美麗景致,讓人賞心悅目。
參考文獻:
[1]林樂齊選編.沈從文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
[2]沈從文.一個傳奇的故事 沈從文選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3]李玉秀.京派作家的女性觀[J].泉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4,22(5).
[4]付剛幫.“人生形式”與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女性[D]青島:青島大學,2008.
[5]沈從文.習作選集代序.
[6]吳福輝.京派小說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7]周仁政.京派文學與現代文化[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