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對康德經驗論的批判

摘要:本雅明對康德經驗論的批判實質上是對歷史理性的批判。其目的在于重新確立經驗的方式，把未來哲學的基石建立于語言哲學中，重啟哲學表征真理的使命。

關鍵詞:本雅明;康德;經驗

中圖分類號:B516.31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1-0085-02

在本雅明批判理論建構的過程中，本雅明對康德經驗論的批判是一個重要的環節。《未來哲學綱要》作為本雅明批判康德經驗論的結晶，一直沒有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在這篇文章中，本雅明把批判的目標直接指向康德主體性的經驗哲學，強調必須把未來哲學的基石建立在語言哲學中，重獲“經驗”的方式，重建哲學獲得表征真理的能力和使命。

早在1917年，本雅明就曾廣泛討論過康德的哲學問題，并表示要對康德哲學進行全面的整合和改造，《未來哲學綱要》就是本雅明對康德主體性“經驗”思想所進行的反思和批判的結晶。在這部作品中，本雅明集中批判了康德的主體哲學，他質疑和批判了康德哲學中的經驗概念，指出原初、無蔽、自明的經驗概念已不能夠擔當未來哲學發展的重任，因而，未來哲學的發展需要一個具有確定意味的經驗概念，這種經驗取消了主客體的界限，劃分出一個中立的領域，并且包含作為真正經驗的宗教，它是一種形而上學的經驗。只有以這種經驗概念為基礎，才會產生一種與之一致的新的知識概念，這就是未來哲學的真實圖景。

本雅明指出，康德把經驗建立在自然科學基礎之上，沒有把經驗概念引入語言層面，因此，康德的經驗概念不過是建立在最低的層次之上。本雅明拒絕將藝術作品的意義等同于直接經驗，在《翻譯者的任務》中，本雅明也表達了類似的觀念:“任何一首詩都不是有意為讀者而寫的，任何一幅畫都不是有意為觀者而畫的，任何一首交響樂都不是有意為聽眾而作的。”[1]本雅明對康德主體性哲學批判的意圖在于重新匡定藝術作品的意旨方式，從而超越傳統主客二分的知識和經驗領域。在本雅明看來，康德從啟蒙時代的自然科學中提取來了經驗概念，從而造成了“經驗”和“經驗的意識”的區分。因此，盡管康德的經驗概念有其統一的客觀性并完全不同于物自體的客觀存在，但是經驗自身仍然沒有完全獨立于經驗的意識，或者獲得高于意識的確定性。本雅明指出，這恰恰是康德哲學理論有待改造和發展的地方，因為康德把心理經驗完全等同于知識領域的規范，從而堵住了通向超越主客二分的宗教經驗的道路。因此，在《未來哲學綱要》中，本雅明尖銳地批判了康德將知識和經驗概念建立在非常低級的層次之上，忽視了經驗并不是建立在科學、物理學、數學或是純粹經驗意識之上，這是啟蒙主義低等的世界觀。康德關于經驗的概念沿著數學—機械化的方式運行，超越它的方式就是將知識和語言緊密聯系起來。康德忽視了這樣一個具有決定意義的事實，即所有哲學知識在語言中都有特殊表達，只有通過這種語言特質，哲學才能超越科學和數學。本雅明在批判康德哲學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經驗理論。對本雅明而言，任何哲學都要考慮知識的無時有效性和暫時經驗確定性問題，康德想借助于現實的知識或經驗將知識建立在確定和真實的基礎上，但因過于狹隘，從而陷入了技術理性或工具理性的泥淖。本雅明認為在傳統哲學系統的框架內仍然可以完成哲學任務，那就是批判性地超越康德思想，將哲學上升為教義。因此，未來哲學的中心任務是從我們的時代獲取靈感，從未來獲取期待，并將他們轉化為與康德系統相關的知識。

本雅明認為，康德主體性哲學有兩個致命的缺陷。像所有在認識論領域所作的探索一樣，在面對我們經驗世界中客體的短暫性和瞬間性時，康德希望建立一個永恒的、不受時空限制的哲學體系。但康德選擇的是低層次的機械經驗，即主體的感性經驗作為其具有永恒價值的知識基礎。其原因不在于康德本人，而在于時代:“康德是在啟蒙的星光下開始自己的龐大工作。這就表明，他的工作是建立在一種實際上被貶低得微不足道的經驗基礎之上。”[2]對啟蒙運動而言，不存在權威，這不僅僅是指個人必須無條件服從的權威，也是成功給出經驗的更高語境的理性力量的權威。所以，“康德由于其時代的局限性，只承認赤裸的、原始的、自明的經驗，認為這才是經驗。但是，這種經驗不具有永恒性和普遍性。這是啟蒙主義世界觀。康德以此最無意義的經驗作為基礎來從事著述，其前提是無內在價值的經驗”[2]。康德的錯誤在于毫無批判性地接受其時代由自然科學創導的“有效”認知經驗和現實概念。啟蒙運動只承認自然科學的經驗的有效性，所認可的經驗就是牛頓物理學，這種低級的經驗限制了康德的思想。因此，康德認識論的根本錯誤在于其接觸到的經驗概念的空洞性和膚淺性。在本雅明看來，康德主體哲學的另一個缺陷是把極端的主觀性作為其出發點。由于康德篤信先驗意識的絕對性，這導致他對真理的探討極為蒼白無力。在康德看來，個人能夠借助自己的感觀獲得感性經驗并據此建立理念。但是本雅明認為，如果將真理概念局限于康德的主觀建構上，那就大大縮小了我們知識的豐富性和多產性，知識領域應該完全中立于和先于主客二分的領域。所以，康德的觀念是一種形而上學的殘余，是一種認識論神話。由于康德把自我確定性作為感知的出發點，其經驗概念依然屬于形而上學殘余，是啟蒙運動的宗教，是歷史的盲點，根本無法完成哲學表征真理的任務。本雅明針對康德哲學的缺陷，提出應當擴大經驗概念的范圍。本雅明強調，宗教和藝術都應該納入具體的經驗總體，進而重組經驗和知識概念以及與主客體之間的關系，凈化認識論，使形而上學和宗教經驗在邏輯上成為可能。由此，本雅明提出了未來哲學的任務:“未來哲學的任務可以理解為發現或創造知識概念，通過把這種知識概念和先驗意識聯系起來，不僅使機械經驗而且使宗教經驗在邏輯上成為可能。這絕不是意味著知識使上帝成為可能，而是意味著知識使關于上帝的經驗和教義成為可能”。[2]對本雅明而言，就是將哲學和宗教聯合起來，把哲學變成教義以表征真理。在表征真理的過程中，未來哲學的基石必須建立在語言哲學中，“片面的、數學—機械化知識概念之轉換和修正必須和語言哲學聯系起來才有可能完成，康德時代的哈曼曾試圖這樣做過……康德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所有哲學知識在語言中而不是在公式和數據中才有獨特的表達(unique expression)……從反思語言本質中所獲得的知識概念將會創造對應的經驗概念”[2]。

本雅明對康德主體性經驗概念的批判從根本上講是對啟蒙運動以降的歷史理性的批判。康德哲學要人的理性為自然立法，外部自然被看做是滿足主體需要和欲望的對象，這種“屬人的自然”只有依賴于主體的實踐才獲得存在的理由和價值。在近代主體形而上學的觀念中，自然世界是根據主體的本性“構造”出來的，因而是依賴作為主體的人才能存在的。這樣理解的自然就是已經從存在論上被消解了的自然，即喪失了存在論根基的自然。康德著力闡發“理性”對使人性從動物界中提升出來具有偉大的現實意義，但西方自啟蒙運動之后日漸占主導地位的工具理性，使人和物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災難。兩次世界大戰徹底宣告了主體性哲學和理性主義的破產和終結，本雅明批判康德的主體性哲學思想的根本出發點在于啟蒙理性逐漸走向了它的反面，在魅的幻象之下轉化為人類的沉重枷鎖和深重災難的根源。歷史證明，主體性哲學和理性至上已經走到盡頭，本雅明對康德主體經驗論的批判的根本原因在于對理性進步的反思，本雅明指出，“當進步不再是用來衡量具體歷史發展的標準，而是被要求來衡量歷史傳奇般的開端和傳奇般的結尾之間那段距離時，進步的概念就不可避免地與批判性的史論相沖突了。換句話說，一旦它成為一個作為整體的歷史過程的標志，那么進步的概念就表明為一種非批判性的實體化，而不是一種批判性的質疑了”[3]。本雅明的哲學立足于對啟蒙以來歐洲文明進程的反思，以歷史哲學的觀點對理性所建構的歷史提出強烈的質疑和批判，同時積極尋求哲學重獲表征真理的出路。

因此，面對康德主體性哲學和歷史理性的缺陷，本雅明認為，必須尋求到一種新的哲學表征方式，探索真理的未來哲學基礎。由此出發，本雅明將對康德主體哲學的批判引入語言哲學之中，認為未來哲學基礎必須建基于語言哲學，從而產生了其獨特的知識理論。語言在本雅明看來是最大的知識體系，其他體系無法與之同日而語，所有的知識理論都應該和語言緊密聯系起來，本雅明把這種知識理論引入了通往原初的語言之路。對本雅明而言，真理和語言是同構的，真理等同于尚未墮落的純語言，斷裂的真理等同于墮落后的工具主義語言。工具主義語言和斷裂的真理都是將客體納入主體的視閾之中對之進行操縱、宰割、支配、占有。主體對客體世界的宰割本身就是一種權力意志。本雅明對康德主體哲學的批判的根本目的在于引出對真理表征的思考，而這種真理表征只能在語言特定的表述中才能完成。從根本上來說，本雅明的批判思想植根于早期的神學語言哲學視野，并進一步將這一神學語言之維置入對康德主體哲學和知識理論的批判中，借助于對資產階級工具語言觀的批判，從事于對現代性和進步神話的批判，從而為真理的表征和世俗歷史的救贖開辟道路。

參考文獻:

[1]本雅明文選[M].陳永國，馬海良，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279.

[2]Walter Benjamin，Selected Writings:Volume I.1913—1926[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101-108.

[3]Walter Benjamin，The Arcades Project.Cambridge: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478.

Benjamin’s Criticism to Kant’s Empiricism

XIE Zhao-shu

(Hefei University，Hefei 230601，China)

Abstract: Benjamin’s Criticism to Kant’s Empiricism is a critique to the historical reason essentially. The aim lies in re-establishing the way of the experience， establishing the cornerstone of the future philosophy on the language philosophy， restarting the mission of representing the truth with philosophy.

Key words: benjamin; kant; exper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