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船山民族思想的近代性因素之一體現在其民族思想的種族民族主義的思想萌芽上。船山基于民族差別的思想,反對異族通婚,偏激地對待西學及西士,這些理性不足而激憤有余的民族思想,成為促生近代種族民族主義的思想酵母,近代排滿革命利用的正是這種資源。
關鍵詞:王船山;民族差別;種族民族主義
中圖分類號:B222.6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1-0098-02
沈松僑通過對清末民初黃帝神話、民族英雄譜系和國民敘事的系列研究表明:近代中國的民族主義是通過對歷史文化的重構性想象而建立起來的,由此形成三種不同的民族想象模式:一是章太炎、孫中山等革命派知識分子以黃帝符號為中心、輔之以岳飛等反抗異族的民族英雄,建構一個反滿的種族民族主義;二是梁啟超為代表的立憲派知識分子反對以族群界限為依據,用向外開疆拓土、宣揚“國家”聲威的張騫、班超、鄭和等建構民族英雄的譜系,試圖建立一個國家民族主義;三是反對黃帝紀年、主張孔子紀年的康有為,將孔子所代表的儒家道德文化秩序,從普世性的天下理想,改造為民族特定的文化符號系統,從而建立一個儒教民族主義。沈氏的概括比較全面,但不夠準確。筆者傾向于把沈氏所謂的國家民族主義稱為政治民族主義,因為國家政權只是政治的核心要素,除此之外政治還尚有其他諸多要素組成;將其所謂的儒教民族主義稱為文化民族主義,因為儒學是不是儒教尚且爭論不休,況且儒教也不能代表整個中華文化。沈氏將孫中山、梁啟超、康有為分為三種民族主義的代表,其實將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簡單化了。事實上,三種民族主義并不是截然分開的,三種民族主義可能同時集于一人之身。對于種族民族主義、文化民族主義、政治民族主義三者的層次關系問題,胡適有很好的理解,他說:“民族主義有三個方面:最淺的是排外;其次是擁護本國固有的文化;最高又最艱難的是努力建設一個民族的國家。因為最后一步是最艱難的,所以一切民族主義運動往往最容易先走上前面的兩步。”[1]這三個方面分別代表種族民族主義、文化民族主義、政治民族主義。船山集三種民族主義萌芽于一身,最后還是將重心放在對于民族的政治關懷上,表現出極強的政治民族主義的思想傾向,這正是船山民族思想具有近代性因素的典型反映。本文首先談談船山民族差別論思想及其種族民族主義思想的萌芽,至于船山政治民族主義思想萌芽和文化民族主義思想萌芽則另外撰文論述。
船山基于“氣類”、“種性”的觀念,認為“其地異,其氣異矣;氣異而習異,習異而所知所行蔑不異焉”,順理成章地提出民族差別的思想。他說:
夷狄之強也,以其法制之疏略,居處衣食之粗獷,養其 悍之氣,弗改其俗,而大利存焉。然而中國亦因之以免于害。
彼自安其逐水草、習射獵 、忘君臣、略昏宦、馳突無恒之素,而中國莫能制之。乃不知有城郭之可守,墟市之可利,田土之可耕,賦稅之可納,昏姻仕進之可榮,則且視中國為不可安之叢棘;而中國之人被掠以役于彼者,亦怨苦而不為之用。兩相忘也,交相利也,此順天之紀,因人之情,各安其所之道也。(十,《讀通鑒論》卷二十八,1093,1094)
王船山從生活方式、生產力水平、社會制度、經濟制度和道德文化等方面比較分析了華夏與夷狄不同的民族特點:
夷狄:法制之疏略,居處衣食之粗獷,養其 悍之氣(民族特性),自安其逐水草、習射獵 、忘君臣、略昏宦、馳突無恒之素;
中國:有城郭之可守,墟市之可利,田土之可耕,賦稅之可納,昏姻仕進之可榮。
總體來說,夷狄的特點突出表現為:粗獷、強悍、野蠻、缺少禮儀;漢族的特點則是智巧、文明、制度先進,有禮儀節制。
在這里,船山看到了社會分工、家庭制度,特別是“有城郭之可守”對于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重要意義。誠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所指出的:“在新的設防城市的周圍屹立著高峻的墻壁并非無故;它們的壕溝深陷為氏族制度的墓穴,而它們的城樓已經聳入文明時代了。”[2]
應當指出的是,任何民族特點、民族形式,都是長期的歷史產物。他們的產生、存在和變化發展,取決于社會物質生活條件;一成不變的民族特點、民族形式是沒有的。因此必須認識到上述所說的那些民族差別也是由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決定的,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經過漫長的歷史形成的。民族作為一個歷史范疇,民族的差別和特點,也是歷史發展的結果。它作為一定歷史階段的客觀存在,一經形成就具有很大的穩定性;同時,又隨著歷史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具有暫時性和相對性。承認民族之間存在差別無可置疑。但是,如果過于夸大民族之間種性的區別,人為地劃分民族的高低優劣,就容易滋生種族民族主義。船山“嚴夷夏之大防”,認為華夏和夷狄存在種性的優劣之別,因而反對與“夷狄”和親和通婚,以免污染華夏族的種類,這種思想已經初現種族民族主義思想之端倪了。在《讀通鑒論》卷六船山批評“內徙南單于非計”,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正是因為通婚會淆亂族性,所謂“風俗以蠱,婚姻以亂,服食以淫”(十,《讀通鑒論》卷六,248)因為船山主張婚姻要滿足以下幾個條件:“婚姻,人道之大者也。族類必辨,年齒必當,才質必堪,審酌之已耳。”(十,《讀通鑒論》卷十六,605)而“族類必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船山反對和異族通婚也就合乎邏輯地反對和親政策,他專門從種性遺傳的角度分析了和親政策對于漢族政權所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他說:
夷狄之有余者,猛悍也;其不足者,智巧也。非但其天性然,其習然也。性受于所生之氣,習成于幼弱之時。天子以女配夷,臣民狃而不以為辱,夷且往來于中國,而中國之女子婦于胡者多矣。胡雛雜母之氣,而狎其言語, 戾如其父,慧巧如其母,益其所不足以佐其所有余。故劉淵、石勒、高歡、宇文黑獺之流,其狡猾乃 操、懿而駕其上。則禮節者,徒以長其文奸之具,因以屈中國而臣之也有余,而遑臣中國哉!(十,《讀通鑒論》卷二,90)
船山認為“夷狄”兇殘而愚蠢,所謂“猛悍有余、智巧不足”,其中既有先天“性”的稟賦又有后天“習”的熏染。而漢族人則天性純正而聰慧,如果互相和親和通婚,所生子女必定“ 戾如其父,慧巧如其母,益其所不足以佐其所有余”,將極大地威脅中原漢族政權的安全,劉淵、石勒、高歡、宇文黑獺之流即是明證。船山此說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科學的。近代遺傳學表明:異族雜交會導致基因突變,取得下一代的生理優勢,有利于種性的改善和發展。但是忌憚異族改善種性,暗含著異族劣于漢族的觀點,有著種族歧視的傾向。而這正是船山漢族中心主義思想作祟的表征,擔心華夏優勢地位的喪失,憂心異族入主中原。
正是出于這一原因,船山制定了“戰和兼用”、“恩威并施”的“御夷”之術。既“不可挑之以戰”,無端發動戰爭,又不可“葸于戰而言守”,懈于戰備,否則一旦發生侵略戰爭則“戰之力先枵矣”。善御夷者,是知時的,所謂知時就是“時戰則戰,時守則守”。時戰,就應集中力量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時守,則幾若可乘,不乘不為不智;力若可用,不用而不為不勇。”為了有效地維護民族利益,反抗可能發生的侵略行徑,應當戰守結合。他說:“夫夷狄者,不戰而未可與和者也,犬系項而后馴,蛇去齒而后柔者也。以戰先之,所以和也;以和縻之,所以戰也……戰與和,兩用則成,偏用則敗,此中國制夷之上算也。”(十,《讀通鑒論》卷二十,742)除此之外,船山還表達了其“恩威并施”的思想:“善制夷者,力足以相及,則撫其弱、抑其強,以恩樹援,以威制暴,計之上也。”(十,《讀通鑒論》卷七,271)
應該指出的是,船山對于夷狄的許多激烈言辭,是理性不足而激憤有余的,他說:“夷狄者,殲之不為不仁,奪之不為不義,誘之不為不信。何也?信義者,人與人相于之道,非以施之非人者也。”(十,《讀通鑒論》卷四,155)“夷狄闌居塞內,狎玩中國,而窺閉乘弱以恣寇攘,必矣。”(十,《讀通鑒論》卷七,272)“夷狄之輕于殺人,其天性然也。”(十,《讀通鑒論》卷十五,596)“夷狄以劫殺為長技”(十,《讀通鑒論》卷二十八,1080)“夷狄者,欺之而不為不信,殺之而不為不仁,奪之而不為不義者也。”(十,《讀通鑒論》卷二十八,1081)這樣的論調依稀可見船山民族思想中極端排他的、原教旨的侵略性格。有人認為船山民族觀的狹隘性更反映在他對西學及西士的態度上,他以“西夷”、“西洋夷”稱呼耶穌會士,并且鄙視西學,對于西洋歷法、地圖之說等西學的攻擊不遺余力[3]。這些激憤的非理性的言辭以及對于西方傳教士的激烈態度走到極端就是種族民族主義思想,近代排滿革命利用的正是這種資源,成為促生近代種族民族主義的思想酵母。當然,在今天統一的多民族的社會主義大家庭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各民族共同繁榮是我們的民族政策,船山民族思想這種激烈的種族民族主義思想萌芽的成分顯然不應提倡和汲取。
參考文獻:
[1]羅厚立.知識分子立場[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225.
[2][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C]//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60.
[3]林聰舜.明清之際儒家思想的變遷與發展[M].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0:188.